跑单的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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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hurian Mythology. |墙头很多不定期更新。请来和我说说话:)

【Merlin/AM】The Hermit and The Emperor隐者与皇帝 · VI

他们和一名流浪的吟游诗人同行了数周。

诗人是个蓄着长发的青年人,不修边幅的胡茬令他看起来沧桑。他至多三十出头,那双眼睛却已阅遍世间苍凉。很久以前Merlin曾听Arthur说,吟游诗人多是分为两类,一类是肤浅虚荣的浪荡之徒,另一类则是尝尽悲喜而心如死灰的可怜人。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喜欢讲述别人的故事。”国王的幻象如是说道,他的男仆则为这极为罕见的多愁伤感假装大惊失色。

多年来诗人辗转于各国领土,每到一处堡垒下他就敲响它森严巍峨的城门,被带到在纸醉金迷的筵席上一展歌喉。他的歌声优美动听,他的瞳眸无尽悲思。诗人往往能拿到丰厚的酬劳,然后在宴会结束的翌日清晨又片刻不留地匆匆离开。

 

“为什么?”学徒疑惑地询问老人。

“或许他是在寻找能听懂他的歌的人。”巫师平静地回答。

 

男人没有告诉法师们他的名字,正如法师们也未曾表露过他们的历史。然而在某个星星很多的夜晚,诗人放下了六弦琴,主动凑到篝火堆旁跟老人和男孩攀谈。

“你们是法师。”诗人说,“应该有许多精彩绝伦的故事。”

Dawn嗫嚅着,同时小心地瞧着他的老师,他拥有这世上最惊心动魄的过往,他甚至就是传奇本身。但老人只是安详地注视着火堆,疲惫在他眼下蜷缩成一团阴翳。

“法师也只是凡人。”老人说,“每个人都有过去,并且不是多么值得讲述的过去。”

诗人讶异地望着巫师,随即露出了微笑。

“每个这么说的人都渴望改写他的过去。”诗人陈述道,“而每个想要被改写的过去,都是值得一听的。”

男孩看见老人也笑了,一个沉重且苦涩的笑。

“你很睿智。”他说。

 

他又一次提起了那个故事。一则早已被抽离了原本样貌的神话,可年迈的巫师始终在用他布满皱纹的双手颤栗着修补那具塑像的原貌——那本该是怎样坚毅倔强又柔软的眉眼,是怎样的一双因练剑而覆盖着薄茧的修长的手,是怎样强大又脆弱的灵魂。

他复述的次数越多,其中传奇的色彩就越少。到了最后,那就只是有关曾存在于历史某个角落的两个少年的、乏善可陈的老生常谈了。

“我年轻的时候结识了一名谁都无法取代的挚友,我们深爱着彼此。”巫师说。

“就算到现在我也会说他是个心高气傲的蠢蛋,但是人们都给予了他太高的期望,我想其中甚至包括我。而他从来不愿意辜负我们任何人。”

“我的朋友是那样费尽全力,唯恐他会令人失望。他未曾抛弃过谁,可总有人背叛他。”

男孩和诗人都凝视着老人,陷入某种窒息般的入迷,他的神色看起来是如此的痛苦和悲伤。男孩触碰到了数月来导师所传述的故事的另一块水域,而诗人则感受到了来源于他咏诵的诗歌的共鸣。

“他不知道我会魔法,我也始终没有告诉过他。”巫师叹息着,“他是一名杰出的战士,一个高尚的人……当然也是白痴。”

 

Merlin。

骑士站在另一端望着他,他的蓝眼睛比晴朗的天空更明亮。Arthur在微笑,声音令人怀念得泫然欲泣,他的样子于火光照耀下不住地摇曳着。

 

“在他眼里,我就是个比任何人都还要更加普通的愚蠢男孩。”巫师紧盯着他的幻觉说,“即使如此,他却比信任任何人都更加信任我,正如我同样对他深信不疑。”

“可是我失去了他。”

只活在幻觉里的少年冲他伸出了手。他鲜红的披风垂在身后,衬得盔甲银亮。

“他死了……像任何英雄一样死于战争。就连我的魔法救不了他。”

“这个世界把他从我身边夺走了。”老人面无表情地说,“有人对我说这是他们的神祗的审判,我们蔑视了古老的信仰。所以我唯一的挚友必然会死,留下我苟延残喘。”

巫师眨了眨眼,他看见Arthur的幻象悄然无息地破灭了,仅有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空气。

寂静降临在三名旅人中间,他们每个人都思考着不同的事。诗人是在试图解读一位老迈且素不相识的法师,男孩是在试图解读一则他瞻仰着的、活着的传奇,老人是在试图解读一段他永远失去的、残缺不全的命运。

最终诗人缓缓开口说:“非常感谢您的故事。”

 

他的回礼是一首歌,一首Merlin曾听过的古老的诗歌。巫师初次听见这首歌是在Arthur坐上王座后,他随同国王出访别国,迎接他们的晚宴上有吟游诗人歌咏了它。

它诞生在“大清洗”之前,里面的主角是一名法师和一位骑士,他们一起战斗、出生入死。这个情节令Merlin产生了难以抵挡的熟悉感,他听得异常专注,甚至在宴会结束后偷偷向那位吟游诗人学来了这首歌,时至今日他仍然会唱。

彼时Arthur并未在意这个故事在Camelot的国王面前演唱是否有何不妥,他对缪斯的造物素来是漠不关心的。Arthur不喜欢艺术,不喜欢音乐,不喜欢诗歌。他的舞蹈就是剑,他的歌曲就是杀声震天。战场属于他,星空则不然。

他唯一一次勉强对此显现出几分兴趣盎然,是在他的男仆将那首Arthur早就忘了调子和名字的歌认真地重唱给他听的时候。

经过如此冗长的时光,巫师终又听见了这支曲子。自漂泊的诗人唱出第一句时,老人便已潸然泪下。

 

我从湖泊而来 迎接一人跨越高山

他金戈铁马 年轻的脸上意气风发

 

灯火辉煌的礼堂,穿着礼服的人群,花边和天鹅绒。戴着羽毛帽的男人站在中央,Merlin觉得他那身花哨的打扮实在显得有些滑稽,可六弦琴和歌却很好听。

 

远道而来的旅人 我说 你所行进的前路茫茫

我曾逾及深不可测的崖底 和广袤的苍穹

若是你前进 为何不允我同行?

 

法师。Merlin在心里想,这世界上居然还有除了战胜恶龙的勇士、打败因嫉妒而掳走公主的邪恶巫婆以外的故事。他屏息凝神地试图记下每一个转调、每一句歌词,可条件总是不允许——银光微闪,他身旁座椅上的人朝他递出杯子。

 

你有你的剑刃 锋利雪亮

我就点亮光芒 指引你的前方

 

“把酒满上。”Arthur说。侍从看得出他完全没在听歌。

 

或许有一天 我们会死在荒野上

你高喊着战斗

最后那刻 我一定会倒在你身旁

 

他手里的酒壶已经几乎被倒空了,使得要负担的重量减轻了不少。每次Merlin到这时早就在内心暗中诅咒宴会的举办者几百次了,可今天不一样——他听着那首歌,着了迷。

“Merlin?”那盏该死的酒杯又被举了起来。

他禁不住翻了个白眼,弯下腰去凑到国王耳边。两个人开始小声地争论着他今晚是否喝得太多,以及如果烂醉如泥了成何体统。

 

那你就高举你的勇气 忠诚 信仰

你的荣光与力量无人可挡

而我会作你的权杖

 

可是在他的故事中,只有一人死在了荒野上。

另外一人再也无法实现他的承诺,他既没能保护他,亦无法死在他身旁。

这种迷茫和羞愧像瘟疫一样紧密地覆盖了他,就像美好的疾病紧绷在他的骨架上。他的身后是万丈深渊,前方是布满了雾霭的荆棘遍野。

诗人唱完了。

 

“谢谢。”老人哭泣着说。

 

次日,三名旅人经过了一座城堡。诗人敲响了它的城门,巫师和他的学徒却还要一路向南。他们在堡垒前面告别了,吟游诗人感谢巫师的故事,巫师感谢他的歌。

 

+++

 

两人在一所小镇上逗留了数周,正好赶上了当地的祭典。

传说在很久以前,在这里还远远不是个城镇,只能被勉强称作村庄的时候,附近的森林中有巨大的野兽出没。众多人因此丧生,生活苦不堪言。直到某天一名年轻的勇士路过了这个小村,杀死了野兽,他因此成为了英雄。此后每年的这个时候,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会举办三天三夜的庆典,纪念当年的那名英雄,同时也祈求丰收与安宁。

第一天的狂欢会在黄昏时分开始。镇上的人在广场上点起灯,四处是鲜花和彩旗,他们用舞会拉开祭典的序幕。

Merlin和Dawn起先只是坐在角落安静地看着,一直到一个小女孩走到他们旁边来。

女孩比Dawn要稍年幼些,个子瘦小,皮肤娇嫩得像蔷薇花瓣。她穿着一看就是属于她的最好的裙子,亚麻色的长发被精心梳过。一双明亮的绿眼睛嵌在她苹果般的脸颊上,露出小小的笑容。

“你想来一起跳舞吗?”她细声细气地问Dawn。

男孩脸红了。他用可以说是受宠若惊地表情看了一眼女孩,又飞快地转向Merlin,似乎是在征求他的同意,年轻的眼睛里闪烁着热切的渴望。

Merlin大笑起来。

“去吧。”老人拍了拍他,“我一向鼓励年轻人凑热闹。”

Dawn感激地站起身,他有些忸怩地牵住姑娘细细小小的手。两个年轻人步伐雀跃地加入了广场中旋舞欢歌的人群。

Merlin忽然感到一阵毫无由来的精疲力竭。

 

老人坐在路旁。他听见嘈杂的音乐和笑声,那些声音似乎离他很近,又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天色已渐渐暗了,暮色四合,因此舞池上的光芒显得愈发强烈了。一群群衣着鲜亮的人们,他们飞快地移动着,裙裾和衣摆像花朵一样绽开。

Merlin怔怔地望着他们。狂欢的人群逐渐融合起来,抽象而模糊,变成一簇簇五颜六色的光斑,最终汇聚成一整道星河,冲巫师促狭地眨着眼睛,那样遥不可及。他的面前是匆忙的、喜悦的、躁动的人群,而他就像一个不曾存在的鬼魂,置身事外。

 

那天晚上Merlin做了个前所未有的梦。

梦里他起先和朋友们坐在一起,骑士们和Arthur吵吵嚷嚷,Morgana不耐烦地冲他们抛着白眼。Gaius坐在相对安静的地方,满脸无奈地读着书。他的父母依偎在一起,微笑着注视着所有人,神色慈祥。Merlin被逗乐了,他被大家簇拥着,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

下一刻,他突然变成了孤身一人。

Merlin迷茫地站在雪白的天地间,安静地伫立着。有某种力量使他既不能前行,也不能后退。

人们从远方走来了。Merlin听见他们的谈笑声逐渐变得清晰,他欣喜地招呼他们,但没有人能听见他。他们从他身边经过,甚至没有留下短暂的注视,又接着往前走去。

他满心绝望,看到最后走来的那个人。Arthur来到他面前,停下了脚步。

他的心中顿时被无望的狂喜所点燃。Merlin死死抓住他眼前的人,哭泣着,用颤抖的双唇发出恳求的话语。

“留下来。”Merlin艰涩地说。

Arthur注视着他。他似乎本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他轻轻挣脱了Merlin的手,沉重地朝那个远方迈开步伐。

不。巫师的喉咙像在被烫伤。不,他试图嘶吼。

他始终凝望着那里,一直到Arthur的背影也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

 

到了旅途结束前的最后一天,Dawn好像拥有无限的问题,又不知从何处问起。

当他终于肯开口时,Merlin听见男孩的问题是这样的:

“先生,您觉得King Arthur真的会回来吗?”

“他当然会回来。”巫师回答得不假思索。

 

“可是他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归来。”

“因为没有到合适的时机。”

“合适的时机是在什么时候?”

“一直等下去就知道了。”

 

男孩瞪大了眼,他显得很难过。

“先生,您一直都记得住关于他的一切吗?”

老人合上了眼。

“就仿佛发生在昨天一样历历在目。”

噢。男孩小小地悲叹了声。

“那一定很难……”他说,Merlin神色复杂地看着他,“Sean说,对于发生过的悲伤的事,大家都会尽快地忘掉,然后迎接新的生活。可是您却始终记住它们。”

老人想了想,最后回答说:“我不能忘掉Arthur。”这句话两个意思都有。

小巫师抬起脸,透过烧得噼啪作响的篝火望向老师,拘谨地问道:“所以,信仰会使人绝望吗?”

“不,信仰不会使人绝望。”年长的巫师回答,他的声音仿佛一丝死者的叹息,那双蓝眼睛里有泪水涌出,“爱才会——当然你可以说,它们是一样的东西。”

 

他们一起回到Dawn的家乡后,Merlin就离开了。他们很久都没有见过面,最初的几年还有频繁的书信往来,之后次数就渐渐变少了。又过了几年,基本只每年两封。再之后,是几年一封。

Merlin听说他的学徒后来成为了小有名气的法师,娶了一名温柔美丽的妻子。有很多年少的孩子们,像他当年一样来寻求长者的教导。

几十年后,他终于决定去探望他的学徒。半个月前他收到了Dawn的信件,曾经的孩子已是半边身子入了黄土的人,临终前无论如何都想再见恩师一眼。

他又回到了那个城镇上——路过的人们冲这个陌生的年轻人投以微笑。巫师从十几年前起又开始使用他年轻的样子,那个刚来到Camelot时的少年样貌。这个地方相比几十年前更加富裕和繁华了,是法师和辛劳的人们所带来的福祉。

他来到那户人家门前,突兀地将它叩响了,心里局促不安。一个妇人出来应门,她困惑地打量着站在门口的年轻人,随后说:“如果你是来找Weaver老先生的话,他很虚弱,已经有许多年不收徒了。”

“不,我不是来拜师的。”Merlin说,“请你转达他,Emrys来见他了。”

妇人点点头,合上了门。不过一会儿,她又出来了,并将他引进了屋里。

有三个小孩坐在客厅的桌旁,用好奇的眼神观察着这名陌生人。Merlin冲他们笑了笑,跟随着妇人上了楼。

“爸爸,Emrys先生来了。”

他在卧室的床上见到了他记忆中的男孩——他很老了,比当年Merlin的样貌还要老。老人躺在窗边,阳关把他的头发照得雪白,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神色打量着Merlin。

“先生,您可比我回忆中的要年轻多了。”他沙哑地说。

Merlin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轻声说:“我以前跟你说过,我可以改变自己的外表。”他停顿了几秒,补充道,“我第一次和Arthur见面时,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Dawn看着他笑了。

“早知道我应该早点叫您过来。”他说,“Sean是在一年前去世的,要是他能见到您,一定会大惊失色,我就至少又多一个可以奚落他的把柄……您瞧,等我见到他再转述这件事的时候,他绝对会说我骗人。”

巫师没有笑,只拍了拍小学徒的手,如同在安抚一个小男孩。

“你怕吗?”Merlin突然问。

老人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先生,不。”他回答说,“我已经是个老人了,而我最重要的朋友又先我一步抵达了那个地方。死亡对我来说并不可怕,因为我知道,等那个时候到来,我闭上眼睛,我们又会相聚了。”

他堆满皱纹的脸上突然又显出几丝忧伤。Dawn握紧了导师年轻有力的手,温和地说:“您也一定会的,King Arthur会回来的。那个时候,你们会重逢。”

Merlin点了点头,他想,自己或许是正在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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