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rlin/AM】The shadow follow me如影随形 · 03
前篇地址：
+来自S4E09《逝者重生》的脑洞
VI.
他开始变得惯于在出门时带上我。一开始我只被允许由他带领着在木屋附近走动，我触摸到风、雨水、树叶和阳光。后来他会渐渐地带我去更多更远的地方，我们在被浪潮拥抱的金色沙滩上留下两串足迹，在平原上瞭望星空，听到风吹拂过林间时连绵不绝的簌簌声响。有时候我们会在木屋附近的森林打猎，绝大多数时候一无所获，所以那更近似于在林中漫无目的地游荡。
那些地方熟悉又陌生。
每当那个时候，当整个喧嚣的世界都由于它的嘈杂而陷入更纯粹且永久的寂静时，我们凝望着彼此，我感觉周围的声音都变得缥缈又遥远。那时他会注视着我，显得清醒、迷茫而痛苦，眼周和鼻尖发红。这个表情让我的胸口发闷，疼痛地共振着。我想伸出手去替他抹平那个——人们大约称之为欲哭无泪的神色，但我的主人命令禁止过一切未经过他许可的肢体接触，最后我也只是同样沉默地看着他。
同时，我开始看见许多东西。
我不确定那是否是人类所说的“做梦”，因为我没有睡眠，而且它们也不仅仅出现在夜幕低垂之时。当我来到一个地方，又或者听见一个声音，它们就出现了，色彩鲜艳并浓烈。那些跳动的图像是璀璨的、光明的、令人无比怀念的，总是使我的心脏变得温暖。
它们出现的次数多了，我便逐渐从中发现了一个共同性。几乎所有的图像中都出现了那个人，黑头发蓝眼睛，个子瘦长得像一棵只知道拔高的树。他的双眼总是含着笑。
有一次，巫师带着我去了一个魔法师们的市集，那是在某个祭典前夕。人们用彩色的旗子和绸带装点街道，到处绽放着色彩绚烂奇异的鲜花，由光粒和烟花组成的精灵在空中飞舞。我跟在他身后，看到所有人的脸上都在笑，除了他。
这不对。我毫无由来地这么想。
然后我突然就看到了。
一条宽阔繁华的街道。这天的阳光很好，天空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勿忘我那样的浅蓝色，光线明亮。商贩们已经把专门为祭典准备的帐篷支了起来，比平日的摆设鲜艳和繁琐上两倍。马夫赶着车从我们旁边经过，泥水溅到了妇人的裙摆上，引发一阵怒骂。
今天是一个重大的节日。我意识到这点。
我穿了衣柜里料子最朴素的那套衣服，外头套了斗篷，想尽量地隐瞒身份不引人注目。说真的，我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走到闹哄哄的集市里？还有一大堆事务等着我去处理，我还得编个完美的借口好跟父亲解释失踪一整天之间的行踪，以及面对Morgana可能到来的尖酸刻薄的嘲笑……
这个决定简直糟透了，我就不应该答应他。
但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害得我要王宫中“神秘失踪”一整天的罪魁祸首奋力地从人潮中朝我挤过来，脸上带着一个不能更白痴的微笑。我盯着那双和天幕一样明亮的蓝眼睛，完全忘记了我之前究竟在抱怨些什么。
“Arthur！”他快乐地大喊着，把一捧鲜花和羽毛乱七八糟地塞到我怀里，几乎戳到了我脸上。
我屏住呼吸把它们拿了下来。
“你在搞什么？”我语气不善地问，“这些都哪来的？”
“姑娘们送的呗。”他狡黠地笑着，“显然，我非常受欢迎。”
我直接用白眼来表达内心的不屑，但他丝毫不介意，仍然在笑着。他喜欢祭典——当然了，人人都喜欢祭典。市集上的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穿着华丽或简朴，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而他是笑得最好看的那个。所有的笑容在他面前都变得黯淡失色。
我们跟着人潮移动到广场附近，欢乐高昂的音乐声传入耳中，人们在舞蹈，衣摆和裙裾像花朵一样绽开。
他用手肘捅了捅我。
“你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我问。
“右前方那个。”他说，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那个穿绿色裙子的女孩，栗子色卷发的那位。她长得很漂亮不是吗？”
“是吧……”我敷衍着，一边转过去看他，他显得期待又紧张。
“我要去请她跳舞。”他说。
于是我狠狠地盯着他。
“你不能去请她跳舞！！”我压低了声音咆哮道。
他显得无比困惑。“为什么？”
我深呼吸了几次，努力使表情没那么狰狞。“你什么时候还会跳舞了？”我反问他。
“我一直都会。”他露出一种被小瞧了的表情，“在Ealdor的时候，我们也会有节日和庆典，祈祷和感谢丰收，舞会是传统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我跳得很好，那时每年村庄里的女孩们可都抢着和我跳舞呢。只是你知道，在Camelot我可不能跟贵族小姐们跳舞啊。”
“这真是难以置信。”我喃喃地说，震惊极了。
他笑了，恶狠狠地说：“噢，你还以为我是个跟你一样的、只会把舞伴的脚踩扁的傻瓜，不是吗Arthur？”
“我不会把舞伴的脚踩扁。”我反驳道。
他怀疑地审视着我，这令我觉得被冒犯了。我正准备对他怒吼，他却已经将目光重新移回之前那个穿绿裙子的愚蠢女孩站着的地方，然后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
“都怪你突然发神经。”他说，“现在她已经被别人邀请了。”
我，则忽然感到相当的放松和满意。我听见自己用某种趾高气昂的声调开口说道：“你可以跟我一起去跳舞。”
“和你？”他还在朝那块地方张望着，习惯性地重复着我的话，“你开什么玩笑……等等（这时他已经转过来看着我，瞪大了眼睛）…你真的是认真的？”
我缓慢地点了点头。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起来似乎要哭了，但结果是他大笑出声，笑得全身都在抖。我开始后悔刚才的那个提议了，我就不应该答应和他一起来祭典。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不再笑了，但依旧维持着那个笑容。然后他冲我伸出手。
“好吧殿下，只是求您千万不要踩扁我的脚。”
我也笑了起来，抓住了他的手，温暖、修长而且干燥。我由衷地、强烈地想呼唤他的名字，那个单词在我喉咙深处滚动着，呼之欲出——
碎石落地的声音使我惊醒了。
不知何时我走到了一片荒废的建筑里。我茫然地环顾四周，这里看起来像一座年久失修的古宅内部。晦暗、破败，墙壁已然开裂了，到处结满蛛网和尘埃，蒙着一层被冻结的青灰色。我花了几秒回忆，想起在我们来的路上确实有看到一栋无人问津的古老建筑。
我想到我的主人，他现在一定在寻找我。我必须快点回到他身边。
但就在我走过悠长的回廊时，光线透过破碎的窗棂照到了惨白的石砖地面上。我步履匆匆，迫切地想寻找一个人——这事以前也发生过，不止一次。
然后我又看见了。
我阴沉着脸走过宫殿里的长廊，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坏了好几个新来的年轻女仆。她们险些打翻了托盘上的酒壶，或者将刚洗好的衣服撒了一地。我听到几个老佣人用一种了然的语气宽慰她们，并解释为什么国王会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清晨就大发雷霆。
“陛下又找不到他的男仆了，没事的，你们很快就会习惯的。”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我想停下来冲她们大吼，并警告她们别胆大包天到拿自己的国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但说实话，眼下没有任何比找到那个蠢货更迫切、更急于处理的事了。我只好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硬是咽下那团怒火，继续在城堡各处的走廊中横冲直撞。
这个毫无意义的行动一直持续到一名不怕死的侍卫拦下了我，我死死地盯着他。
“有什么我能为您效劳的吗，陛下？”他恭谨地问。
“当然。”我的声音异常冷静，“我的贴身男仆一大早上又人间蒸发了——我已经检查过了御医的住处、马厩、武器室和厨房。”他似乎原本想说什么然而我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现在，如果你还能想到任何其它他可能在的地方……”
“Arthur！”
然后那个蠢货来了，从回廊的另一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我顿时没那么气愤了。
但是我还是显露出一副被惹恼了的凶狠模样，环起手臂瞪着他。而他眨着眼，露出一个蠢得不能更纯的傻笑。
“你最好有充足的理由来解释这个月的第五次迟到。”我说，“不要以为我真的不会辞退你，Mer——”
“……你在这里。”
我转过身，看见巫师正站在走廊的另一头，强光将他披着藏青色长袍的模样几乎抹成一块影子。他的呼吸急促，额角的头发被汗水濡湿了，但脸色却显得比平日还要苍白。他紧盯着我，好像我下一秒就会突然消失般，浑身怒不可遏地颤抖着，表情愤怒、恐惧，又蕴含着某种劫后余生的释然。我感到自己像被绑上了火刑架，惭愧灼烧着我。
他狂躁地走近了。“我不是命令你跟着我，不要乱跑吗？！”他喊道，声音尖刻又沙哑，近乎歇斯底里。我忽然很想拥抱他，告诉他我能感受到他此刻有多么害怕和不安。
“……对不起，大人。”我低下头说。
他凝视着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过了半晌又平息下来。我抬起头，看到他的脸上显现出那种我见过千万次的疲惫、困倦的神色。他发出一声叹息，宛若轻若无物的羽毛飘落，盈盈地粘在我的心口，却重若万钧。
“…不，不怪你。”他说，“外面太挤了，是我不够谨慎……”
片刻后，他迎上我的双眼，蓝眼睛望着蓝眼睛。他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向我伸出了一只手。
——他微笑着，蓝眼睛眯起来，嘴角有个小小的笑涡。然后他冲我伸出手。
“殿下，您千万不要踩扁我的脚。”
“一会儿你抓着我的手吧。”他轻声说，“千万、千万不要从我旁边离开。”
“是的，大人。”我回答。
我握住了他的手，和他看起来冰冷的外表不同，那只手温暖、修长而干燥。他牵着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间穿行而过，在我的认知中，我们似乎从没那么做过。无论是在被他唤醒后，还是在那个于阴影的另一端遥不可及的、我所触碰不到的悠远过去。但当我的掌心覆盖在他的掌心，当我们的掌纹交错的时候，我又感觉这是件多么顺理成章且熟捻于心的事。
仿佛我曾在脑海中无数次地设想过它一样。
VII.
我注意到他变得日益憔悴起来。
他频繁地消失，过好几天才回来，形容仓促又怠倦。他仿佛是在与什么进行着激烈的搏斗，并且是一场必输的战役。他变得越来越虚弱，一天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在沉睡，有时甚至要睡上几天。我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我渴望能帮助他。
然而同时，他看向我时的眼神中包含了一种新的物质，是某种在我苏醒时在湖边看见他时、他听说我看完了那本书时、我拿起龙息剑时他眼睛深处闪现过的光亮。我想那就是人们称之为希望的事物。
我却丝毫无法和他的喜悦产生共鸣，我只感到他可能要消失了——而我不想这样，我想要他继续做那个强大、刀枪不入、无人能战胜的强大巫师，同时也能拥有这种光辉灿烂的快乐。
我想我开始变得如活人一样贪婪。
他在清醒时又开始跟我讲述亚瑟王的传说，是他自己传承下来的那个版本。他的故事与书中的极不相同，Camelot曾一度严禁魔法，而大法师Merlin是个男仆。
他喜欢讲King Arthur，很多很多的词句关于King Arthur。他喜欢讲Merlin是如何用自己的魔法在暗中戏弄或保护Arthur的，讲述这些充满阳光和花香气息的琐碎小事，然而对血雨腥风的战争与背叛闭口不提。
讲述的过程中他总是神采飞扬，噙着一抹怀念的、温柔的笑意，我喜欢他带着这种表情说话。他叙述得那么流畅，直到那著名的Camlann一战，永恒之王最终陨落的地方。他开始含糊其辞，那个笑容也消褪了。
他讲不出来。
我也一点都不想听，我害怕知道最后的结局。
这和阅读那本词藻瑰丽浩瀚的传记截然不同，那书上的文字是那么虚浮、空洞，冷静又客观，它展现的故事又是那么形式和理想化。可他在我面前复述的是活着的过去，一段曾真实发生的事情，有人为其开怀大笑过，又失声恸哭过。他们流出眼泪、流出鲜血。
最后他说他会展示给我。
我们在日出前来到了一片湖泊附近，不是他唤醒我的地方，而是一片更加广阔、美丽，被瑰丽宁静的群山所环绕的湖水。我看见远处的湖面上雾气缭绕，恍若仙境，湖心岛上有黑色的高塔沉默地伫立着，神圣而悲悯。
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星星变得黯淡了。风从湖上吹拂而来，鼓动着长袍下摆。天就快要亮了。
但我的心中满是恐惧。
这片湖泊让我感到极度的不安，强烈的悔恨包裹了我，严寒吞噬了我。一种莫大的哀伤曾滋养过这片土壤，有人用无尽的泪水和哀思浇灌过这块大地，我隐约觉得曾在这里遗失过什么我将其视作比生命还重要的事物。
“我不喜欢这里。”我努力表达自己的意图，“我恳请离开。”
我看到他轮廓生硬的面容上是同样的痛苦，自他沉蓝眼睛的深处沉降下来。
“我不能呆在这里。”我慌乱地重复说，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们不能呆在这里。”
“Arthur。”
我被一个温暖而颤栗的拥抱所包围。我倚靠在他单薄的双臂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与释怀，我甚至忘记了两天以来始终折磨着我的痛苦。
一切都要结束了。我用愈发模糊的视线看着远处的天际泛起一层白色，不过多久，黎明的曙光就会降临，新的一天又将被开启。
我想起在我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经常偷偷跑到城堡最高的塔楼眺望日出，然后赶在佣人起床前遛回卧室。在某个蠢货来到Camelot之后，我的看日出小队里就多了一个人。尽管他总是会在等待时睡着，整个人靠在我身上。我不得不在回去前拍醒他，有时甚至直接背回Gaius的房间去。
可我已经再也看不见了。
“Arthur！Arthur！！”他靠在我耳边嘶声力竭地呼唤着，眼泪沾湿了我的耳廓，“你不能死，留下来，Arthur，留在我身边。”
我疯狂地渴望着回应他，睁开眼告诉他我很好，冲他微笑，或者抱怨他的时刻不停的喋喋不休。
但我做不到，我甚至无法张口念出他的名字。我……——
他抓住了我的双手，光是这个动作就仿佛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轻得像一片枯叶，我只需要轻轻一振就能摆脱那双手，但我没有这么做。我任由他攥着我，脚下是无尽悲哀的湖岸，但这时我唯一能感受到的是来自那双手的体温、和他极其细微的颤抖，将所有的悲怆与悔意隔绝在外。
“现在告诉我。”他说，泄露出几丝类似哽咽的声响，“我是谁？”
远处的苍穹徐徐展开一道金色的光带，那些云朵轻柔地翻滚着，染上一层淡淡的玫瑰红。蓝色变得越来越浅。
“你是将我从死者的世界中唤回的巫师。”我回答，“我将忠于你，直到最后一刻。”
“不，我不是说这个。”他握得更紧了些，“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什么。你是知道的，好好想想，你知道的。”
黑夜徐徐褪去了。我能感应到晨曦的到来，像是敲响教堂的钟。
“想想我的名字，Arthur。”他温和地说。
我突然明白了。
他所讲述的过往，那些五彩斑斓地于我眼前跳动的光影，亚瑟王和辅佐他的法师的传奇，王子和他会魔法的侍从……他哀恸地注视着我时所看见的那个“他”——那个“我”。
我将它们全都联系在一起，随后推导出了那个近在咫尺的名字。
“Merlin。”我呼唤道。
我惊讶于这个词汇淌过我舌尖时是如此的自然而然，如同我曾千百万次地呼唤过这个名字：在每个于宸光中苏醒的清晨，在每个阳光晴朗的午后，在每个有生命逝去的夜晚，在每片开满鲜花的田野抑或被战火烧灼过的焦土，在每个纸醉金迷的筵席抑或人烟荒凉的星空下，我呼唤他。我也曾用千万种不同的语气念出过这个名字，欢喜的、暴怒的、悲伤的、不耐烦的、调侃的、惊愕的、绝望又或诚挚。
在此之前，我从不知晓一个词语还能包含那么多种不同的情感。
他骤然拥抱住我，我感受到他在哭泣。他那么轻，那么虚弱。
天亮了。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