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单的刺客

微博@Kate_WAIFUBRINGER
FF14摩杜纳咸鱼暗骑
Arthurian Mythology. |墙头很多不定期更新。请来和我说说话:)

【Merlin/AM】The price we pay 失之东隅

魔都亚梅茶会合志的稿子。拿出来混个更。


原剧向衍生,HE。





+梅林的故事+

 

在他还很小很小时,母亲就教会了他一条世间真理:如果你渴望得到什么,你就必将要失去些什么。非但如此,这一真理不仅仅能被运用在即将得到的事物上,那些已经拥有、甚至是与生俱来的事物亦然同样——且后者总是比前者更糟糕个十倍左右:只因你生当如此,便别无选择,甚至连犹豫和反悔的余地都没有。

梅林的魔法正是这样的一个讨厌鬼。那些在他血管中涌动翻滚的金色浪潮,最终将他的眼睛点亮得明如火炬,变成风、花、蝴蝶、糖果、抑或是纯粹的力量出现在男孩的双手。他从来没选择过魔法,是魔法选择了他,把梅林变成一个和别人都与众不同的存在。而不同总意味着孤独,孤独又意味着不快乐。有很长一段时间,梅林都觉得自己是个坏蛋,而最坏的就是他眼睛里的金色。它固然很好玩,可它必定是不好的,要不然梅林为什么必须对此遮遮掩掩、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抹金色?

那时他还太小,小到胡妮丝尚不忍心教会他死亡的意思,也无力向他解释人们对异己的恐惧、而这些恐惧又是如何引导向战争和屠杀。她只有将手盖在儿子的手上、遮在他的双眼前,一次又一次地教导他守牢这个秘密。

守住秘密正是他因魔法所要付出的代价,而守住秘密本身又同样需要支付报偿来喂养。这一代价仅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价格高昂。它们掠夺收纳了很多东西:你的朋友、你的童年、外出的机会、自由、逼迫着教你学会撒谎,世界用畏惧涂满了嘴唇吻他、叫他屈从。

孤独乃是他得与失的旅程中最初的旅伴,自他怀揣着金色汪洋般汹涌呼啸的天赋诞生之际就跟随在他身侧,如影随行。那簇阴影在时间的洪流中拔地而起,用死亡尖利的嗓音嘲笑他,讽刺他的无力与渺小。即便过去他仍是个少不更事的懵懂孩童时,那阴影都从未放过他。梅林比许多孩子都更早地了解了死亡的真实,也明白了单单是“活下去”这个念头就足以成为奢望,但同时他也足够幸运,因为那些黑影从来不曾真的击中过他。

胡妮丝爱他胜过自己的性命。母亲无微不至的爱是他自魔法后所得的第一件事物,尽管为此梅林从未见过父亲。胡妮丝说他去世得很早——但许多年后他明白并非如此,巴利诺以他的孤独和狼狈作为妻子的安全的代价,然后他死了,这又是梅林成为了驭龙者的代价。

最终,梅林感到与他的家乡格格不入,不得不离开小村。那天母亲、威尔,还有威尔的家人,以及所有与梅林熟识的人都出来与他送行。他坐在简陋的马车上,臂弯里抱着行囊,有些紧张羞怯地笑着。胡妮丝哭了三次,一边边亲吻他的额头,用微乎其微的声音急促地叮嘱他千万小心。

梅林没有哭,他笑着朝每个人挥手告别,眼睛里闪着光。直到车队终于离开,没有人能看见他的表情后,他的笑容才消失了。

 “再见。”他轻声说,尽管只有他一个人会听见。梅林瞩目着伊尔多的样子在他眼里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最终变成地平线上的几团黑点,再消失不见了。

“再见。”年轻人又一次重复,好像这个词于他而言意义重大。但他掺了点泪水的呢喃声很快就在风中枯干了。

之后,梅林来到了卡梅洛特,遇见了亚瑟·潘德拉贡,也就是他人生中的灾难的开始——好吧,这么说是稍显不公,因为他与生俱来的魔法才是灾难最初的起点。公正点评论的话,亚瑟·潘德拉贡是他人生中真正的灾难的开始。

想保护一个人究竟要付出多少代价?

小时候梅林喜欢听故事,尤其是冒险故事,不过对王子公主的童话兴趣缺缺。他知道那些故事无外乎就是关于一个蠢兮兮的王子或骑士从恶龙或邪恶法师的手中救下美丽公主,关于保护与被保护。它们都很蠢,而且异想天开得容易,主人公只需要有一副漂亮的脸、一张会说好听话的嘴,穿着盔甲挥挥剑就能战胜这世上的所有敌意、护住自己的心上人。

所以那终究是小孩们的童话。保护者实则是一项极辛苦又艰险的差事,甚至于说这个身份就正是生命的苦难本身。或许遇见亚瑟·潘德拉贡在他生命中所占据的比重太大、分量太沉、意义太深,否则他怎么会为那个心高气傲、耀眼得像太阳的蠢货失去了那么多东西?

亚瑟·潘德拉贡明亮得像朝阳。他是一束光照进梅林的世界,与魔法同样的金黄,却更温暖、更富有生机。三千昼夜里梅林亦步亦趋地朝那束光靠近,同时他身后的阴影也愈发强烈。他想要守护太阳,于是自己便沦为了黑夜。梅林开始品尝鲜血、惯于说谎、饮下眼泪,他的眼神变得苍老、步伐变得坚定、心脏变得僵硬。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如果你渴望得到什么,你就必将要失去些什么。

亚瑟也发现了他的变化,尽管几乎从不提起。只是偶尔他会用一种平和又哀伤的眼神注视着他,蓝眼睛里收敛起了平日里锋芒毕露的光芒,几近是温柔的。梅林会在这样的眼神下安静下来,感到心又变得柔软、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同时他又会隐隐地感到痛苦和愧疚,为那些他无法启齿的秘密承受一种缓慢又煎熬的罪恶。

只是为了保护一个人就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梅林,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他没有。梅林转过头遇见了亚瑟的眼睛,它们的颜色在林间的光线下变成一种通透温暖的浅蓝。亚瑟正紧握着缰绳皱着眉看他,梅林则回以一个紧张兮兮的傻笑——尽管他其实已经不会再这么笑了。

国王翻了个白眼。“你是没睡醒吗,那可千万别从马上摔下去了,连狼都会被你的愚蠢吓走。”骑士们哄然大笑,梅林也跟着笑了笑,亚瑟并未为此放松神色,却多少显得安心了些。在他移开视线后,梅林就收敛起了笑容。

一整队人在狩猎小径上缓缓前行,时不时地说着些什么、爆发出高声笑闹。梅林骑着马与亚瑟并行,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着对方的滔滔不绝。今天阳光燠热,晒得他昏昏欲睡,梅林都快记不清他上一次能酣然熟睡是什么时候了。

“梅林,梅林?”亚瑟的声音又一次抓住了他。梅林茫然侧过头,这一次亚瑟看起来比先前更忧心忡忡,眉头紧锁,“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没事。”他干巴巴地回答,“就是有点困。”倒也并非如此,不过他确实没事——从几年前开始,梅林发现自己变得很难受伤、很难生病,甚至是很难死去,与之相反精神上的疲惫感却愈发强烈。他开始更容易走神,有时是思考过去。

亚瑟怀疑地看着他好一阵,最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不喜欢夏狩,但这是传统。”他的语气难得温和,梅林花了会儿工夫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亚瑟喜欢狩猎,但他们最初认识的那几年绝对是亚瑟体验过的最糟糕的打猎之旅。梅林的魔法使他对生命有种天生的好感,亚瑟对这点一无所知,只理所当然地觉得他又瘦又笨的从乡下来的男仆有颗女孩一样的心、不喜欢杀生。于是在那不久之后,只有他们二人的狩猎旅程就完全变成了颗粒无收的外出闲逛。

他哼哼了几声算作回应,心不在焉地跟在亚瑟旁边。所有骑士都会来参加夏狩,因此通常很难出什么乱子,梅林也没有平时那么紧张。这天下来他们猎到了六头鹿、十四只兔子、三只雉鸡还有两头野猪。期间高汶挨剑的次数最多,因为他总是在将猎物开膛剖肚时做错事情,长发的骑士在剑背敲上他的时候发出故作夸张的呼痛声,让所有人哈哈大笑。梅林作为侍从理应像其他仆人一样上去帮忙处理、或搬运分好的猎物,但亚瑟只让他待在自己旁边。梅林恹恹地看着草地上的血,心里却想着别的事。

他想着若是在几年前,自己必定会为野鹿可怜温柔的双眼而哀伤,但眼下已然不会。诚然梅林不是个嗜杀之人——他只是变得很麻木、异常麻木。如果一个人杀过足够多的人,他理所当然的就会有这么木然。可他又是怎么会变成这样?

有时梅林不禁想,几乎是在他认识亚瑟的第一面起,他就学会了杀人。在那个晚宴上梅林第一次杀人,尽管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那甚至没有什么真实感。他让吊灯坠落在那个苍白枯瘦的老妇人的身上,他以为她只是昏厥了,直到很久之后梅林才意识到她那时就已经死了,而他杀了她。实际上那个老妪又何错之有?不,她确实有错,是的,行刺无论如何都会被判处死刑,无论她是不是女巫。但她邪恶吗?梅林无法肯定这个回答。她不过是个因为失去儿子而悲痛到狂怒的母亲,无论如何,他是不拥有杀死她的权力的。

但他杀了她,此后还杀了更多的人。

其中的某一些,梅林会安慰自己说他们是罪有应得;而另外一些,他会尽全力不去回忆他们。那个老妇人——玛丽?——是第一个;第二个是埃德温,但他当时正要把盖乌斯活活烧死,他别无选择……希德族的那对父女,虽然他们不能被算作人类,但那女孩在死前还呼唤着她的父亲;妮薇…那个时候他也没有选择,她简直就是个疯子,可那并不完全是她的错;塞亘,但他已经死过一次了,所以不能算;但莫甘娜……莫甘娜……梅林清楚地记得喝下毒药后她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难以置信和绝望,还有憎恨,在那个时候有什么东西骤然碎裂了,从此之后只剩下怨恨。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梅林偏执地把这个他彼此背叛了的朋友、亚瑟视作长姐的女孩抱在怀中,他感受着一条生命在自己的臂弯中挣扎着、用哽咽声和眼泪代替了“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的呼喊,却最终徒劳无功地虚弱下去、合上了双眼。就在那时梅林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的过程,同时也明白了他今后要重复体会多少次他人的死亡,因为这就是想保护一个人将会付出的代价。

随后是莫高斯、阿古温,还有许多他连名字都叫不出来、连面容都无比模糊的人。梅林不认得他们、不了解他们,可他的手轻轻一挥,金色的潮水就结束了那些人的生命。

在他是个小男孩时,梅林确实心软到连只兔子都不忍杀死。一年秋天他捡回一只脚爪受伤了的夜莺,把它放在窗台上用干草和碎布围成的窝里,悉心地照料它。但它还是没能活过那个冬天,年幼的梅林哭了很久,就连母亲和威尔都没法让他开心起来。而时隔多年,那个连兔子都不愿宰杀的男孩在杀人时甚至不会多眨一下眼。

梅林想,这就是我失去的事物、这就是我付出的代价。而他为此悲伤、困顿,却不曾后悔,差不多可以说是甘之如饴。

“梅林!”这时他听见亚瑟高声呼喊他,他的金发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某种橘红色,嘴角带着点笑意,“走吧,我们回去了。”

就是在那一刻,梅林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冲对方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平心而论,梅林能幸福而骄傲地说,他从来不是个缺少爱的人。从小他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母亲宠爱他,村里其他的长辈都喜爱他。他是怀抱着很多很多的爱长大的,所以也自然而然地善于去爱别人,也由此收获了更多的爱。然而在遇见亚瑟·潘德拉贡后,他的脚步就停驻了。他们相识的时间越长,梅林所失去的爱人的本领也就越多。他感到自己逐渐变成一个狭隘的、执拗的人,把所有的赞美都放在亚瑟的王座之下、把所有的爱都拿出来给他,像是个只知道浇灌呵护一朵鲜红的玫瑰花的人。

与之相反的,梅林看得出来亚瑟此前并不是个拥有许许多多的爱的人。诚然,他是王子,他的父亲爱他、他的臣民爱他、莫甘娜也曾爱他。但那些爱大多内敛或又疏远,莫甘娜虽然和他亲近得多,但她在感情上和亚瑟同样的别扭。因此亚瑟在感情上也变得内敛、笨拙又迟钝,他爱着许多人,却不懂得如何去爱人,就像个粗鲁、毛手毛脚、内心却异常柔软又小心翼翼的小男孩。很多时候梅林觉得,或许一开始他就是因为发现了那个难过得要命却又倔强地忍住不哭的小男孩,才进而爱上了他的吧。

这份爱并非爱情,也不是对亲人或朋友的爱。他只是……爱着亚瑟,那是种仅仅对亚瑟才会出现的特定形式的爱,比金色的魔法更令人欢喜。

他从来没想过要得到亚瑟·潘德拉贡。正如先前所说,梅林不是个缺少爱的人,因此单单是给予就足以令他心满意足。他原以为这个状况就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他们都老了弯了腰。

然而格温离开了,带着眼泪、痛苦、沉默和碎掉的心,梅林无法怪罪她。亚瑟为此愤怒不已,他消沉了一阵,那时格温的名字也成了他们绝口不提的禁句。梅林想那肯定是很痛苦的,亚瑟曾以他拙劣又如履薄冰般的方式努力地表达着爱,但对方终究还是转身离去。

但在他们重新从莫甘娜的手中夺回卡梅洛特的那一天,亚瑟在空无一人的长廊上吻了他,他的吻脆弱轻柔得像一片羽毛,梅林从两个人的嘴唇上尝到了泪水的味道。

当他们结束这个吻后,梅林呆呆地凝视着亚瑟,一半迷茫震惊,一半欣喜若狂。良久他没头没脑地问:“什么?”

亚瑟也好像如梦初醒,他的脸颊红了,目光躲闪着,快乐的同时又有些哀伤。

“……关于格温。”他忽然说,梅林惊异地发现亚瑟又能说出那个名字了,“她刚离开的时候,我非常痛苦又难过。”

“我知道。”

“但是时间一长,我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我不再为这件事感到悲伤,我能接受它,我甚至能遗忘它,我完全可以振作起来活下去。”亚瑟一股脑地说着,一边紧紧抓着梅林的双手。

梅林点了点头。“时间能让很多事好起来的。”

“不,梅林你这个蠢货,你先闭嘴,听我把话说完。”亚瑟有点恼怒地说,但下一刻他又显得不好意思起来,“然后我突然意识到了……谁都可以,谁都能离开,只有你不行。”

一时间梅林无法理解这句话其中的含义,他眨了眨眼。

“格温离开我的时候,我很悲伤,同时我极其愤怒,因为感觉被背叛而怒火中烧。但我还是能接受这件事,我完全可以默许她离开,并最终原谅她、原谅我自己。如果她逝世了,我会流泪、会为她哀悼,可我还是会接受这个,就像面对我父亲的死时那样。”亚瑟深吸一口气,“但你不行,梅林,我无法想象也绝对不能接受你这个白痴从我的生命中离开。如果你走了,我无法想象我要怎么独自活下去。我、我……”

在一阵磕磕巴巴的音节和粗喘气后,梅林听着他继续了下去,差点咬到舌头。“……我爱你,所以我需要你,而且是永远的。”说完他站在原地,眼睛比夏季晴空还要蓝,闪烁着一种独特的光亮。他脸红着,手足无措地看着梅林,好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同时却又显现出某种只有岁月沉淀才会有的深沉平和。

过了大约几秒钟,又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梅林倏然抱住了他,没有哭也没有笑,但他的手臂将亚瑟抱得很紧,那么紧,就好像再也不要放开了一样。

“你真的是个贪心的人,但我还能说什么呢?”他紧贴在亚瑟的耳畔问,听起来像在叹息。

那一刻,他得到了亚瑟·潘德拉贡。并且他已经想好了,自己将愿意为此失去任何东西。

 


 

+亚瑟·潘德拉贡的故事+

 

这世上的一切争端都起源于利益。如果你想得到什么,你必将付出相应的代价。即便是君王也不例外。

亚瑟记不太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乌瑟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始终这么教导他,这几乎就是父亲为他上的第一课。有得必有失,特别是身为一名君主,更要清晰地认识的自己的野心,以及实现其需要付出的代价。只有这样,乌瑟告诫他说,只有这样你判断一个决定的好坏。胜利和成果都是需要牺牲的,而你要习惯这些牺牲,总有人为你前赴后继。

男孩沉默地认同并服从了这一切。在他很小时亚瑟就已经明白,这世上不存在无条件的爱与快乐:他必须做点什么才能得到大人们的夸奖、他必须不让他们失望才能得到长辈的认可、他必须活在理想之中才会得到父亲的爱。

交换是种残酷的事。尽管亚瑟始终不知晓真相,但这一得与失的过程自他出生那刻就开始了。生命和灵魂无法无中生有,伊格莱茵用自己的生命孕育了儿子,然后迈进坟墓。亚瑟有着和母亲无比相似的容貌,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眉目坚毅又柔软,连微笑时嘴角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男孩不知道父亲并非不爱他,而正是因为爱才深感痛苦。亡妻的面容透过稚子的双眼看向他,微笑着,却沉重而又无声地谴责着他,无时不刻地责难着他所犯下的罪过。

亚瑟对此一无所知,男孩只能为此感到伤心。他日益成长,爱他的人歌颂并敬仰他、拼命伸出手去沾染他的余晖,恨他的人觉得他高傲、觉得他愚拙、觉得他自大轻信又不明事理。然而真实的亚瑟·潘德拉贡哪种都不是,他单纯是个喜欢剑术和骑马的少年人,笑起来时会露出两颗虎牙,他讨厌苦涩因而不喜欢喝药,比起肉馅饼更喜欢吃烤鸡。他有一颗温柔又倔强的心,他听得出每句明刺暗讽和弦外之音但害怕深究;他不愚蠢,仅仅是因为当年还没蒙受过多少命运的不公所以对一切都充满热爱。他会受伤,他也怕疼。

他认识过那么多那么多的人,但最后只有一个人看到了那个王子外壳下毛糙又纤细的笨蛋、看到了亚瑟,独独一个人。那个人来自开垦的农田与森林,长手长脚,有着乱糟糟的黑头发和一双蓝眼睛,名字叫作梅林。当梅林笑起来的时候,没有人能觉得这个世界上会有悲伤。

我们之前说过,亚瑟曾始终觉得这世上不存在无条件的爱与快乐——那是在他认识梅林之前。梅林将亚瑟比作太阳、比作照进他的世界中的一束光,而亚瑟觉得梅林光与影二者皆非,他更像是空气或者水,起初你或许从不在意,但最终意识到是多么的弥足珍贵、无法离其而独自生存。

梅林让他惊异地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你不必依照他人的期望而活也能够被爱。梅林令他觉得自己——那个剥下所有王子光环和故弄玄虚的气焰嚣张的自己——是被爱着的,这种感受通常出现在他冲亚瑟微笑的时候、他为他的伤口缠上绷带的时候、他絮絮叨叨地抱怨着的时候、他磨亮他的盔甲和佩剑的时候、他用他那温和细碎又懒洋洋的声音与他说话的时候。那时亚瑟就感到他无论如何都是被爱着的。

以前梅林很喜欢笑。他笑起来时蓝眼睛亮得发光,眯成弯月的弧度,眼角泛起淡淡的笑纹。那是种不知世间疾苦的笑容,不相信原罪,尚未被岁月和阴谋折磨过、也还没见证过多少鲜血,因而纯粹得仿佛这个世上全无悲伤。亚瑟想他最初或许就是被那个笑容所吸引,进而爱上了梅林。随着光阴渐行,梅林笑得越来越少,即便是笑也都显得勉强。曾经这个白桦树般瘦高身躯中的年轻不羁的灵魂被时间压弯了腰,亚瑟看见他的眼神变得沉寂苍老,眼睑下蜷缩着一团疲惫的阴影,周身的气质也被磨砺得坚韧内敛。但他依旧爱他,他爱他更甚。

年少时他爱梅林是因为他需要他,那是一份青涩且少不更事的爱,为得到而充满欢乐。后来他需要梅林,是因为亚瑟爱他——人们说这就是幼稚的爱和成熟的爱之间最为显著的区别:你不再因为需要某人而爱他,而是因为爱着某人而需要他。

梅林时常能予以他一种错觉,仿佛不是所有渴望的实现都需要付出代价,因为无论过了多久、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一直在,他始终都在。

尽管如此,亚瑟还是不断地目送着许多的人离他而去。

莫甘娜。她决绝地、高傲地、轻蔑地转身离去,风轻云淡地挥挥手从此告别了所有过去的时光:他们最初并看不顺眼但最终一起在城堡里奔跑的童年、情窦初开又尴尬无措的少年时期、以及之后相互讽刺却又如姐弟般深爱彼此的光阴。那名他记忆中美丽骄傲却又善良的女孩露出一抹令人眩晕的可怖冷笑,端坐在王座之上,用残酷的目光睥睨着他的——他们的父亲,嘴唇红得像血。亚瑟在藏身处的阴影中默默看着,浑身发抖,暴怒和痛苦令他几乎喘不过起来。如非梅林紧紧抓着他,亚瑟就已经拿着剑冲了出去,也不管这是否鲁莽或愚蠢。

然后是他的父亲。乌瑟能从莫甘娜的折磨中活下来就已然是个奇迹。老人生命中最后的那段时期已不复从前的威严肃穆,大多数时候他都坐在床边,身体虚弱,目光空洞呆滞。唯一值得喜悦的是他变成了一个更慈祥的父亲,或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亦或出于对莫甘娜的歉疚,乌瑟变了。他笑得比以前多,讲话时的语句更温和,当他愿意说话时,他会鼓励和关怀亚瑟——但这一切也都结束得太快。他轰然倒下了,像一棵被蛀空的老迈的树。

紧接着,格尼薇儿。亚瑟曾很爱她,他是个固执又单纯的人,理所当然地相信着他们会共度一生。她拥有某种梅林的特质,敢于挑战规则、指出缺点、坚持正确。他在梅林的帮助下笨拙地追求她,为了捍卫这段感情他做了很多蠢事。但格尼薇儿还是离开了,好像你总是不得不看着一些人离去似的。

再来是他的舅父。亚瑟并不十分了解阿古温,他长得与他母亲极不相像。亚瑟与伊格莱茵一样,有着金发、蓝眼、奶白的皮肤和颀长的骨架。阿古温的头发和眼睛却全然黝黑,身材较矮而敦实。伊格莱茵过世得早,亚瑟很少见过他,只曾听其他长辈说他与乌瑟的关系并不好。六岁生日的时候,舅父送过他一匹小马。在他登上王位后,阿古温回到了卡梅洛特辅佐他。他是亚瑟仅剩的亲人,加冕当天阿古温告诉他自己曾与伊格莱茵立过誓言,他会以生命保护妹妹的孩子、他的血亲。但他之后——不,早在更久以前,他就转身走向了莫甘娜,跪倒在女巫漆黑的裙袂旁。

人们总会离开。亚瑟早已接受了这点,这是生而为王所必定要承受的代价:孤独、背叛、阴谋。他为此谴责那些人,也谴责自己;为他们感到愤怒,也为自己感到愤怒;为他们恸哭,也为自己恸哭;但最终亚瑟能够原谅他们也原谅自己、淡忘他们也淡忘自己的悲哀。时间终会抚平一切,他最终会默许一切。

——除了梅林。

梅林伫立在这片蛮荒的洪流之外,不存在于这一得与失的法则之中。因为他是一个谜团、是亚瑟所无法解释的。梅林以及梅林所给予的一切是无法以任何事物来衡量价值的,他无法被交换或替代。他不必付出任何代价,又或是说没有任何能作为与梅林对等的代价。

他无法想象梅林从他的生命中离开,而幸运的是,每当他从昏迷中醒来看见梅林的脸时、每当梅林的手抓住他的手时、每当梅林絮絮叨叨地抱怨着或冲他微笑时,亚瑟总能清晰地感到他永远不会离开。

所以,他也绝对不会离开梅林。

这是他无论失去什么都会坚守的誓言,亚瑟以自己的灵魂、赌上他骑士的名誉向他的剑起誓。这个誓言牢不可破,至死也绝无休止。

“我爱你。”于是他说,紧紧地拥抱住流泪的法师。木船在湖面上沿着水和风流淌,而亚瑟知道他的心脏还将继续跳动下去。





-END-

评论 ( 13 )
热度 ( 637 )
  1. 共4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跑单的刺客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