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单的刺客

同系列前作《The Hermit and The Emperor隐者与皇帝》梅林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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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原剧衍生，513后续，Arthur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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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径直坠落下去，狂风切割开皮肤。周围是黑暗。万千亡魂在他耳畔尖叫，就连风声也不能使它们变得稀薄，寒冷直刺骨髓。它们冲他伸出细长冰冷的手臂，抚过他，试图抓住他的衣角，拥抱他，渴望使又一个灵魂驻足而迷失于凄厉的诅咒中。

眩晕吞噬了他，Arthur感到自己的每一寸身躯似乎都要溶解于这阴影当中。他也跟着黑影们一起呐喊，却是在嘶声力竭地祈祷，有如祈祷般地不停重复着同一个名字：Merlin。Merlin。Merlin。Merlin。Merlin……他呼唤这个名字如同呼唤神迹，苟延残喘地护卫住最后一份清醒——这相当有效，特别是当Arthur回想起名字的主人那如泣如诉的低语。

然后，光明忽然照入这缝隙，使影子如潮水般褪去。它们不甘愿地松开手，发出懊恼的喊叫。出现在Arthur眼前的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草地，柔软湿润的浓绿。向右侧有十几间粗陋搭成的平房，它们在地平线上化作大小不一的深褐色斑点，薄暮时分会腾起炊烟，飘荡在绯红的天际。Arthur不在这环境中成长，它们却莫名使他联想到家。左侧，是郁葱的树林。靠近村落的地方较为稀疏，往深处就愈发茂密。每一阵风过，树叶都温柔地婆娑着，絮叨着无人能懂的私语。

Arthur感觉不到自己，他像是化作了空中的棉絮、轻若无物的尘埃，抑或风本身。难以名状的强大力量托着他向前，来到更边陲的地方。有两个男孩正在森林边上玩耍，在Arthur的视界中跑进又跑出，脚步声伴随着笑声。

男孩们都还很小，不会超过十二岁，一个黑发，一个棕发。黑头发的个子更高些，却也更瘦，皮肤苍白。棕发的虽然矮，但身材壮实许多，面颊红润。可他们看起来都很快乐，脸上洋溢着笑容，是只有不谙世事的孩童才会露出的笑容。

“Will！”黑发的孩子大喊着，“快把东西还给我！”

“我才不呢！”棕头发的高笑起来，“除非你能抓到我！”

黑发男孩的脸上突然展现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他的蓝眼睛闪过一抹狡黠的光。Arthur溺死在那双眼睛里。它们是湛蓝的，但又掺着灰色和绿色。像倒映出山林和苍穹的宁静湖泊，像冬日时分结冰的水面。当孩子微笑时，那对灰蓝就会明亮地闪着光，媲美群星。Arthur认识那个弧度，认识那种光泽，他熟悉它们如同熟悉自己。

一道金色闪现在灰蓝的湖水之上，恍若朝阳亲吻水波。棕头发的男孩猛然被绊倒了，Arthur敢断定前一秒他脚前的草地上还没有藤蔓。他仰面躺在地上，小小的Merlin则追过去。他们扭打作一团，争夺一块磨光了的铁币，发出咯咯笑声。

“你这是在作弊！”棕发男孩说。

“我才没有呢！这是我的本事！”Merlin不甘示弱。他们对视着，接着陡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还给你！还给你！”男孩说，把铁硬币塞到Merlin手里，“或许你能夺走‘神奇硬币’，但是我不会让你再得逞了，邪恶的巫师！”

“哦！是吗！”Merlin促狭地笑着，使劲想露出那种恶意的表情，但这只令他看起来更滑稽，“那你是谁，又凭什么来阻止我呢？”

棕发男孩用双手在胸前比划出一个举剑的姿势。“我是Ealdor的William王子。”他义正言辞地说，却使Merlin笑得趴到地上，“我会阻止你，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故事书都这样写的嘛。所以我会这么做的。”

Arthur猛地意识到，这个男孩就是Merlin在家乡唯一的朋友，那个死去的巫师。可突然间，他想起了Merlin的那个秘密，Merlin的魔法——为什么它总是那么难以被记住？

Will不是巫师，Merlin才是，他们分享并共同保护着这个秘密。

Arthur凝视着那两个孩子。他们看不到他，甚至连他都看不见自己。两个男孩正凑在一起，编织着存在于幻想中的冒险故事，惊险非凡。他们看起来那么快乐，花瓣上没有虫蛀，日晷上没有阴翳，镜面上没有污浊。但这一切结束在惊飞的鸟儿所带起的断枝落地声中。孩子们从草地上跳起，像两头被惊吓到的幼兽。Merlin的面容一时间毫无血色，他紧紧抓住朋友，全身颤抖着，像个随时要死去的人。

起先Arthur对这一变故迷惑不解。直到他听见Will如释重负地说“那是只鸟，Merlin，没有人听到了”为止，他才似乎明白过来。天色渐暗了，暮色在这个世界合拢。他看到村落中人们点起灯，在晚风中明灭摇曳着。它们看起来温柔，可映在男孩眼里，却又预示着某种危险了。

他注视着两个孩子仓惶地向光中跑去，留下幽暗中芳菲逝去的短暂乐园。他们的脚步急促又匆忙，如同狼狈的逃亡者，抑或被押送的囚徒。

就在那个时候，Arthur看到了。死亡的阴影拔地而起，紧紧地追逐在男孩的身后，随时等候着蚕食他与他的秘密。它跟随着他，从男孩怀揣着天赋降生时就已跟随着他，并且还会一路尾随他，直到遥远遥远的将来。

Arthur想冲上去，帮Merlin斩杀那头狰狞的漆黑怪兽。一直以来他始终觉得，只要有剑，他就能无往不胜。

但不，不行了。

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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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Arthur再度从窒息的黑暗中褪出时，他发现自己眼前的是一间狭小逼仄的房间，烛光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木头的味道、劣质蜡烛燃烧的气息、还有发霉的针织物散发出的一种森冷的气味。酒馆喧哗的噪音从楼下传来，人们高喊着、酒杯碰撞的响动，大笑和怒骂，它们与沉默的客房恍若两个世界。

一个少年人躺在硬邦邦的狭窄床铺上，行囊放在床头，眼睛望向窗外。他很年轻，也许才刚刚成年。Arthur端详着他的脸，黑色额发下青涩光洁的面容，颧骨很高，蓝眼睛，还有可笑的大耳朵。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时Merlin的模样。不过现在，他还没有抵达Camelot。

这个Merlin的脸上蕴含着一种年少轻狂的抱负。他的双眼直视窗外星空，星光和烛火一起映在他眼中，写就了某种期许和向往。Arthur是认得那种眼神的，他在很多新编入的年轻骑士眼中看到过，在很多求财的冒险者们的眼中看到过。它又好奇、又冲动、又喜悦、又迷茫而恐惧，想成就一番伟业。他们不知道未来的路上等待着什么，但都希望终点的是玫瑰而非枯骨。

Merlin从床上爬起来，拿出背包里的书，一本小小的冒险志。Arthur猜那或许是他母亲送给他的礼物。书被翻过很多次，却被保存得小心翼翼，所有者曾谨慎而细致地推开每个折角。

他兴致勃勃地翻阅着那本书，看得入了迷，四周宁静又欢欣。直到某一刻，客房的门忽然被踹开，两个男人冲进房间，带着刀和镣铐。两个赏金猎人，为抓捕巫师而来，认定这个背井离乡的年轻人就是他们所追捕的猎物。少年的脸色白得像纸，这或许是他一生中距离死亡如此之近，他应该喊叫，但惧怕使他哑了。

然而他终究是幸运的，当晚真正的牺牲品并非是他。其余的猎人找到了真正的巫师，一个年纪与Merlin相仿的少年，看起来朴素又不起眼。那个男孩恸哭着、尖叫着、挣扎着、向不会应答的人群呼救，而已经逃出生天Merlin只能站在旁边，呆滞地看着他被捆上手脚后抬出去，足下仿佛生了根。先前闯入房间的人正在向他道歉，但Merlin听不见，他就快摔倒了。

Arthur看着他蹒跚着回到屋内，将自己重重摔在床上。人们已经搭起了火刑堆，从窗外往下就能望见。房间里的蜡烛被吹熄了。Merlin蜷缩在单薄的亚麻布下，蜷起身子。Arthur看到他的恐惧，在月光下缩成墨黑的剪影。

——因为那可以是他、那本该是他、那将会是他。

刑台被点燃了，火舌窜向夜空，仿佛要焚毁星辰。橘红和金色的光从窗户照进室内，仿佛活物般跳动着。少年紧紧捂住耳朵，不去听楼下凄厉的惨叫，被火焰灼烧而发出的痛苦叫喊，或许终有一日也会从他的喉管中发出的叫喊。

Merlin的世界也被这场大火点燃了，污秽又圣洁的审判之火。处处是焦炭，处处是尸骸。万物都被这火焰所吞没。初春的夜晚本应微凉，此刻却如置身地狱般灼烫。Arthur猛然意识到什么，他急促地向后退去，跌在墙角——他奇异地又能感受到自己了——注视着他的挚友在那简陋的床榻上挣扎，像个溺水的人。Arthur为自己冥冥中的恍然了悟感到绝望。

年少的Merlin一整夜都没有睡着。他始终啜泣着，却没有声音也没有眼泪，十指抓着头发。他的痛苦沉甸甸地压在Arthur的痛苦上，使荆棘的尖刺押进他的皮肉、他的心脏。Arthur咀嚼着Merlin的痛苦，感到愤怒又悲伤——他曾一直以为在他们二人之中，自己才是那个更脆弱的、自己是那个更泥足深陷的。

可不，不，他所不了解的属于Merlin的风暴此刻侵卷向他，那些Merlin将它们当做秘密封锁起的苦难如骤雨般降临。Arthur隐隐知道这将是一场淹没世界的大洪水，甚至没有方舟能帮人从其中幸免。

于是他溺入Merlin的泪水之中。

女神的冷笑回荡在他耳边，Arthur了悟了所谓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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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睁开眼，发现已经回到了光芒万丈的神殿。三名女神坐在那金光闪烁的宝座之上，面目模糊，Arthur却觉得堆砌那座椅的全是白骨。

“你们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他声音嘶哑地问。

“你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么，永恒之王。”三人之一冰冷地回答。

“因为他的背叛，Emrys被罚以无尽永生。”

“他将注视着所爱之人纷纷离去，却束手无策。永远地徘徊在荒芜的大地上。”

“而你，Arthur·Pendragon——”

“你将注视着他的刑罚。”

“注视着他为你所背负的苦难。”

“他在那废土上流浪多久，你就将注视多久。”

“你会看着他在时间洪流中趋于疯狂、寻觅死亡……”

“——…却无能为力。”

Arthur想要叫喊。他想冲上阶梯，挥剑看下妄自尊大的神明的头颅——那些人们抬头瞻仰的星辰，被她们当作尘土踩在脚下。怒火灼烧着他，担忧啃噬着他。他必须去救Merlin。

钟声响了三下，激荡在这虚伪的光明之中。

他复又沉没进那血与泪的海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