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单的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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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rlin/AM】Just Before Dawn拂晓之前 ·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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梗概:假如当时梅林没有去卡梅洛特而是被其他允许使用魔法的国家的君主所发现,以近似亚瑟敌人的立场出现,他们又会是怎么样的一个故事呢。

本章人见人爱的兰斯大哥哥出场了!




第二章

 

一阵凉风吹拂过他的面颊,将泥土和青草的湿润气息寡淡地卷入了鼻腔。

亚瑟的喉中泄露出一声嘶哑的低吟,他的脑袋仍在昏昏沉沉地疼痛着,四肢沉重如铅。他贪恋于周遭清凉的黑暗,不愿睁开双眼,一时半刻只想躲入另一场美梦,但他的回忆却在此刻争先恐后地蹦跳出来。亚瑟猝不胜防地回想起了在他合上双眼前看到的一双蓝眼睛,明亮、深邃而狡黠,它们属于一名巫师。

艾莫瑞斯,亚瑟猛然想了起来。那名卡尔林的宫廷法师出现在了影子森林的深处,带领着一群散发出阴森的腐臭味道的黑骑士。夜里的时候巫师忽然来到了他们扎营的地方,令其他人都陷入了沉睡,他被袭击了,然后被逼迫着喝下了一瓶药水——

这时他的头依旧有些疼,却已经清醒多了。亚瑟蓦地坐了起来,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令他胸口一窒,只得大口地喘着粗气。稍片刻后,他眼前的事物逐渐由一整片浑浊不清的色斑变得清晰,亚瑟看到他仍身处林间,但根据头顶枝桠缝隙间透露出的灰蓝来看,或许就快要日出。他的周围有两个用亚麻布支起的帐子,而亚瑟则坐在其中一个的帘口,旁边是一小簇火堆,金红的火苗正欢欣温暖地跃动着,发出喜悦的噼啪声。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拿他的剑——但他做不到。亚瑟适才想起那把剑已在先前的打斗中被巫师摧毁了,况且他的双手正被绳索牢牢地绑在一起——双脚也是如此,于是亚瑟只能打消了偷偷走动去找一把剑或匕首来割开绳子的念头。

这时亚瑟身后的帐子里突然有人闪身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亚瑟警戒地转过身去,脸上带着盛怒的神情,但当他看清来人的模样后,愤怒立刻就消失了,被疑惑取而代之。从帐篷中出现的是个黑发男人,长相英俊,他上次见他时对方还蓄着刚及肩的长发,如今则被剪短了。他有一双和善的棕眼睛,下颚和脸侧留着点胡茬。

“兰斯洛特?!”他发出讶异的轻喊。

男人点了点头。“是我。”他说。亚瑟则更加茫然。大约五年前,这位名叫兰斯洛特的青年出现在了卡梅洛特,带着贵族凭证,自称是诺赛比亚的埃尔德雷德勋爵的第五子。他凭借着惊人的精湛武艺,迅速成为了骑士团中的一员,曾同亚瑟并肩作战。尽管后来兰斯洛特的贵族身份被证实是个谎言,可亚瑟对此毫无愤怒,他只感到惋惜。兰斯洛特虽身为平民,却几乎比任何贵族都更具有高贵的精神,他正如诗歌中所传诵的英勇骑士,骁勇善战且刚正不阿。自然,乌瑟在得知真相后勃然大怒,险些就将他处以死刑,幸好兰斯洛特带功赎罪,凭己一人之力杀死了入侵王城的狮鹫兽,也救下了包括亚瑟在内所有骑士的命。他本应该被恢复骑士的称号和荣耀,然而他却选择了离开以终结王子和国王间的争执。

自那以后,亚瑟再未见过他,仅有几次从后来加入骑士团的高汶口中听说过。当时高汶在酒馆喝得烂醉如泥,被亚瑟和莱昂从下城区抬回城堡里,一路上他们数落着高汶的丢人现眼,并将骑士精神模板典范的兰斯洛特搬出来对比。“你们认识兰斯洛特?”浑身酒气的醉汉忽然抬起头,打出一个带着浓重酒臭味的长嗝,“他以前居然真是卡梅洛特的骑士?”

“你知道他?”亚瑟相当惊讶。

“听说过,那会儿还在各国间流浪的时候。你知道,游侠总是会谈起同类,并相互比较的,而‘最高贵的’兰斯洛特,他可是个大名人啊。”

“怎么说?”

“好吧,流浪骑士们见了面时常要决斗,一分高下。”高汶试图加上肢体动作,让他的说明更加形象,但这只让他差点摔倒了地上,“听说那个兰斯洛特从无败绩,没人能打赢他,还有人说那家伙原来是卡梅洛特的骑士,大部分人认为这是胡扯——尽管现在看来是真的了。据说他整个人就像那些愚蠢故事书里的样板骑士、无数小女孩心中的梦中情人啊,和其他流浪骑士都不一样,所以大伙戏称他是‘最高贵的’。不过他很神秘,很少有人能找到他。”

亚瑟不知道流言中究竟有几分真假,但兰斯洛特曾是他生死与共的好友,他此刻的出现无疑是道福音。

“你怎么会在这里?”亚瑟用咝声飞快地问,“是你发现我的?我们得快些离开这里,我之前被一个巫师袭击了,他很强大。你有没有带剑?帮我把绳子砍断,我们赶快走,必须去找到莱昂他们。”

“亚瑟,亚瑟。”兰斯洛特不得不重复了许多遍他的名字令他安静下来。黑发的流浪骑士长吁一口气,表情严肃又温和,“抱歉。既然你醒了,我得去告诉‘他’。”

‘他’是谁?”亚瑟警觉地问。

答案立刻就出现了——字面意义上的。艾莫瑞斯从另一顶帐子中走了出来,斗篷深蓝的下摆扫过草地,发出蛇类爬行般的细密声响。银色的刺绣在火光照耀下闪闪发亮。

“是我。”巫师平静地回答。

亚瑟愣了一瞬,很快的,另一团激烈的怒火盘踞了他的心脏。“你对兰斯洛特做了什么?!”他恶狠狠地低吼,“你给他施了咒,让他听从你的指挥,是吗?”

巫师皱起眉,兰斯洛特先是惊讶,而后无奈。“我没有中咒。”流浪骑士苦笑,“我知道你不明白,但我们可以说明,好吗?”

他谨慎地盯着他们,亚瑟以前见过许多被巫术操控的人,他们的眼神通常失焦、混沌,抑或显露出疯狂。兰斯洛特的眼睛却依然清澈、明晰,闪烁出坚定的意志,他确实不像被下了咒的人,然而亚瑟也不认为他会与意图侵害卡梅洛特的主谋同流合污。他信任他,正如信任他手下的每一名骑士,何况兰斯洛特是他所遇到过的最出色的之一。

最终亚瑟迟疑着点点头,但还是高度戒备着艾莫瑞斯的一举一动。巫师站在原地,同样凝视着他,眼神晦深莫测。

“也许你们过去不怎么愉快。”亚瑟和艾莫瑞斯同时愤怒地瞥了黑发骑士一眼,表达无声的反驳,显然他们都不认可“几乎每次见面都差点被对方杀死”仅被称为不怎么愉快的程度。兰斯洛特熟视无睹,“亚瑟,你是我的朋友,但艾莫瑞斯同样也是我的朋友。他救过我的命,帮了我很多忙,我以我骑士的名誉发誓,他这次的到来没有敌意。”

兰斯洛特安静地注视着他,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我相信你。”最后亚瑟对他说,接着冲巫师的方向伸出被捆起来的手,“那你总得有点表示,给我把绳子松开吧?”他开口时不自觉地就带上了些恶意的嘲讽。

“什么?不。”艾莫瑞斯一口回绝,他甚至露出了虚情假意的无辜神态,“如果我把绳子解开了,你又会跳起来拼命砍我,或许再像个疯子似地直接逃到树林里。”

他们互相瞪视着。“再给我一个理由,我究竟为什么要信你?”亚瑟眼中写满怀疑,“你把我绑到这里,在我昏过去前你差一点就杀了我。再早些的时候我在森林里看到你带领着一队怪物士兵,并很有可能就是觊觎卡梅洛特的主犯之一。安妮丝女王知道她的宫廷法师这些不能启齿的行踪吗?”他最后一句的发音说得又冷又慢。

艾莫瑞斯的反应却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他先是微微睁大了眼,显得吃惊,但迅速就释然地恢复了素来没什么情绪的脸。

“看来卡尔林真的没走漏一点风声出去。”兰斯洛特突然开口。他在说什么?

“真精明,不过完全可以理解。”艾莫瑞斯悠悠地说,亚瑟察觉出他看自己的眼神瞬间多了几分顾虑和戒备,一个危险信号。巫师扬起手指向他,“你要怎么担保他不会把我要告诉他的说出去?”这个问题是给兰斯洛特的,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而亚瑟已经因此被激怒了。

“至少我不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巫师。”他嘲笑道。

那双蓝眼睛寒冷且锋利地审视着他,艾莫瑞斯扯开一道没什么笑意的微笑。“如果我是你,我会让自己至少看上去有礼貌些。”他在亚瑟面前俯下身,几乎鼻尖对着鼻尖,“至少我不是一个只会大吼大叫的傻瓜,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断章取义地评判他人。”

他全身都笼罩着冰冷的怒气,可亚瑟毫不避讳地直视回去,在这时兰斯洛特清了清嗓子。“是你决定要告诉他的……艾莫瑞斯。”他在念出那个名字前停顿了片刻,接着叹了口气,又征求地看向亚瑟,“亚瑟?”

“我对着我的剑以骑士的名誉发誓。”他语速飞快,双眼紧盯着巫师不放。兰斯洛特冲巫师耸了耸肩,僵持了半晌后,艾莫瑞斯终于妥协了。

“很多时候我真的搞不懂你们这些骑士。”亚瑟听见他小声嘟囔。艾莫瑞斯的眼中闪过一道金色的光芒,亚瑟脚上的绳索顿时消失了,但手腕上的仍然残留着。“兰斯洛特,你去饮马吧。”流浪骑士利索地站起身,临走时又担忧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亚瑟循着他前行的方向望去,发现除了属于艾莫瑞斯和兰斯洛特的马匹外(两匹都是白马,其中一匹的皮毛闪烁出月光般的色泽,姿态高雅,是他之前在林间看到的那匹),他自己的坐骑也被栓在那里,看来他被带来这里时战马也同样被牵了过来。

亚瑟转向艾莫瑞斯,发出质问:“我的马怎么在这里?”

“为了让你看起来不像是被绑架了,而是自己一个人头脑发热跑了出去。”巫师声音轻快地回答。

他的表情抽搐了几下,最终勉强将愤怒忍住了。“你究竟打算跟我说什么?”

这个问题提醒了他。艾莫瑞斯脸上恶作剧的笑容消失了,严肃令他的灵魂看起来比外表要苍老许多。“首先我得告诉你,安妮丝女王没有必要知晓我的行踪。”他语气平淡,“因为我已经从卡尔林离开了。”

亚瑟不明白。

“我不再为卡尔林王室工作了。”艾莫瑞斯对先前的话进行了阐释。

“你叛离了?”这句话不经思索就脱口而出。

篝火照亮了巫师一半的面容,映成橘红,另一半则隐于阴影之中。“我从来就没有效忠过。”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只是一个交易,而它已经完成了。”

“什么时候?”

“就在先王去世时。”

这句话听起来就有些叫人毛骨悚然了。“我不明白。”亚瑟下意识地扭了下手,想要挣脱束缚,然而绳子捆得很紧,“听上去像是故事中跟恶魔的邪恶契约一样,你给他权力和财富,然后那个倒霉蛋给你他的命。”

“你应该知道卡尔林的小王子,今年刚满七岁。”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艾莫瑞斯便继续了下去,“去年冬天的时候,那个男孩患了致命的重病。先王和王后老来得子,对唯一的孩子宠爱倍加,他恳求我,请我治好他的儿子。但等我到病床前时,那男孩的手都已经凉透了。所幸我感觉到他的灵魂还没有彻底死去,有一线将其唤回的希望,我就答应了他。”

“然后你就让卡尔林王用自己的命换他儿子的命?”亚瑟忍不住挖苦。

巫师瞥了他一眼,看不出是否被激怒了。“我不需要任何代价,是世界需要它。一条生命诞生,必定要伴随着另一条生命的死去,你是知道这点的。”

“我怎么会知道?”亚瑟相当气恼,“我又没研究过魔法!”

忽然间他发现艾莫瑞斯的表情顿时变得相当谨慎,还有点困惑。他用那种奇异的眼神打量着亚瑟,像是在思索着些什么,良久他得出了答案,深蓝的双眼浮现出有点嘲弄意味的光芒,但亚瑟不知道那是针对谁的。“好吧。”他眯起眼,“生命和灵魂是不能无中生有的,否则这个世界的平衡就会被打破。我告诉他们王子的复活必将会带来父母之一的死亡,或早或晚,它会于一年内降临。先王最后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救活他的儿子,但那时他们的国家政局动乱,奥丁又野心勃勃随时可能入侵,我答应帮助他清除其余觊觎王位的势力、击退敌军,确保在他去世时王后能顺利掌权。”艾莫瑞斯摊开双手,“所以你看,现在交易结束了,我就离开了卡尔林。”

难以置信。“……所以这就是无人知晓的你帮助卡尔林的原因?”亚瑟探究地看着他,“这听起来太无私了,我很难相信。”

少年笑了。“我当然也有点想要的东西。”艾莫瑞斯承认,“卡尔林是个好选择。不像卡梅洛特和你们的那些忠实盟友,卡尔林包容魔法。而且先王虽然称不上和善,可也不是奥丁或贝亚德之流的疯子,安妮丝就更好。”

“你是想要什么?”

“名声。”巫师说,声音听起来甚至是柔和的,“正确来说,对我的实力的证明。”

他发觉了亚瑟目光中的怀疑,于是笑了。“就算是最雄健的鹰隼,你若是将它关在鸟笼里,它也显现不出翱翔的能力啊。”

“那之前在森林里的事,你的解释是什么?”

“这就是我一开始打算告诉你的了。”艾莫瑞斯似乎是有些累了,他在距离亚瑟稍远的草地上坐了下来,“那七个破烂是莫高斯的手下,不是我的。”

莫高斯。这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他的心头炸开。他早就应该想到的,不是吗?那个狡诈冷血的金发女巫,她才是离卡梅洛特最近的敌人。“你知道她的,对吗?听说她一年半前带着美狄亚骑士入侵了卡梅洛特。”艾莫瑞斯好奇地看着他,“你们是怎么击退她的?”

“这不关你的事。”亚瑟迅速说,他不会让任何人得知莫甘娜的秘密,“它们是什么?你又为什么会和莫高斯的手下一起出现?”

“亡灵骑士。”巫师先是回答了最简单的那个问题,“这只是她计划的附属品而已。莫高斯四处掠来村民,用他们的灵魂进行献祭,当作美食喂给一个大家伙,她想要唤醒它。而剩下的躯壳就被制作成战士,不怕疼、不怕死、没有自主意志,只会忠实地服从她的指令,这是相当强大的黑暗魔法。”

“那你怎么没有一群这样的死尸军队?是因为造不出来吗?”亚瑟辛辣地讥讽。

“不。”艾莫瑞斯有些阴暗地笑了,湛蓝的眼里却星光点点,“因为我不需要。”

一阵阴郁的沉寂。艾莫瑞斯将视线移向了火堆,金色的火光在他眼中跳动,他在使用魔法时双眼也是这样的颜色。“你在影子森林里看到我的时候,我不是在带领它们,我是在被押送。”他忽然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莫高斯想确保我直接离开那里,而不是跑去了其它地方,找到她的小把柄。但是很显然,她的那群破烂并没有什么作用。”

“等等。”亚瑟冷声打断他,“你是去找她了?”

艾莫瑞斯点点头,他将身体向前倾了些。“亚瑟·潘德拉贡。”他语调郑重,“我有一个请求。我希望卡梅洛特能即刻停止对北境森林这片区域的搜查,至少有几个月的时间你们的势力不要再插手这件事。”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亚瑟压低了嗓子咆哮,“你是没意识到你的嫌疑有多大吗?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和她共同谋划些什么!”

“我在请求你。”

“而我并不接受。”

“那这就不是请求,是警告了。”巫师偏过脸,半晌,他发出一声叹息,“尼姆薇意图与莫高斯结盟,但莫高斯还没有答应——她在考虑。”

亚瑟重复了一遍那个陌生的名字。“尼姆薇?”

“你应该见过她,虽然没听过她的名字。她是一个强大的女巫,古教的女祭司,一个黑发蓝眼的年轻女人,美貌出众。”他停下了话语,给亚瑟留下回忆和思索的空隙。他想起来了,很久以前有个女巫假扮成贝亚德的侍女之一混入了卡梅洛特,她引发了一场浩大的瘟疫,那时兰斯洛特还在骑士团,他跟亚瑟还有莫甘娜找到了潜伏在水池边的阿梵克,将其杀死才终结了灾难。

他兀地感到浑身发冷,亚瑟对上了巫师的眼睛,对方看起来和他一样凝重。“实际上,她们的结盟最终依然不可避免。”艾莫瑞斯眼底的情绪难以捉摸,“我对这个组合的反感可一点不比你少。就算不能阻止,我想尽可能拖延这件事的发生,而卡梅洛特的介入只会让进度加快。”他安静地注视着亚瑟,“你看,至少在这件事上我们还是有共同的目标的。”

千万不要相信任何巫师,他们谎话连篇,只会腐蚀你的心灵、吞噬你的意志、迷惑你的思想。多年以来父亲的谆谆教诲在亚瑟的脑海中回响着,坚定且严厉。但与此同时莫甘娜清亮的声音也出现了,和乌瑟激烈地辩驳着。他们做错了什么?你杀死的那些人里有多少是真的犯下滔天大罪的,你怎么知道所有巫师都不能被信任?然后他想起了黑发蓝眼的少年那双帮他疗伤的手,光滑又温暖,它们覆盖上他的脊背,疼痛在那双手下烟消云散。尽管他那时说的话是假的,可医治至少是真实的。

“……我答应你。”最后他允诺,“然而我父王能否听进去,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巫师轻哼了一声,他站起身走过来,将一块苍白的小东西放在了亚瑟面前的草地上。借着篝火的光,他辨认出那是块平滑光洁的骨头,上面刻着鲜血般猩红的纹章。

“这是什么?”

“尼姆薇的纹章,我从莫高斯那里偷来的。”艾莫瑞斯风轻云淡地陈述,“你将它交给你们的宫廷御医,并把我的话转述给他听,他会有办法的。”

亚瑟迟疑着应下了。就在这时兰斯洛特走了回来,拿着几个苹果。“你们谈完了没有?”他问,一边将其中一个果子塞到艾莫瑞斯手上,他本来打算抛给亚瑟,但立刻想起他的手还被绑着。艾莫瑞斯似乎被这个逗乐了,他大声笑起来,就像个普通的男孩,随后他眼里光芒一闪,亚瑟的双手终于解脱了。他龇牙咧嘴地揉着僵硬酸痛的手腕。

兰斯洛特也笑了。“我想你们应该饿了。”他语气亲切,“马上就要日出了,亚瑟应该回去,到天亮了他还没归队的话,骑士会把这里翻个底朝天。”

年轻的巫师赞同地点点头。“然后会变成莫高斯给她的小宝贝的开胃菜。”他咧开嘴,看了亚瑟一眼,“他的剑之前被我弄坏了,把你备用的那把给他吧。”

黑发的骑士点点头。亚瑟捡起纹章和苹果,不禁一阵恍惚。他抬起头,树林间的天空已经开始泛白,星子变得模糊又稀疏,很快天就要亮了。不过一会儿,兰斯洛特牵着他和亚瑟的马走了回来,坚持要送亚瑟到半路。在两个人骑上马准备离开的时候,亚瑟回过了头,看到艾莫瑞斯还坐在火堆旁,静静地凝望着他们。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巫师肯定地点了点头,“莫高斯和尼姆薇意图毁灭卡梅洛特,杀死我的父亲,这难道不是你们所希望的吗?为什么你想阻止她们?”

少年愣了一瞬,很快地,他又露出慵懒的微笑,那对海蓝显得沉郁深邃。“因为我比你和你父亲更加了解我们这类人,殿下。”

亚瑟蹙起眉头,迷惑不解地盯着他。但巫师并不打算解释什么,直接转身走进了帐子之中,亚麻布盖住了他的身影。

 

一路上,亚瑟都在试图向兰斯洛特问出更多关于艾莫瑞斯的信息,可对方只微笑着含糊其辞。到了最后亚瑟放弃了,但在分别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这个问题总能回答吧?”

“我听说卡梅洛特的骑士团正赶往北境森林,我正好在邻近的地方,原本想看看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黑发骑士微笑了一下,“但艾莫瑞斯先找到了我。”

亚瑟接受了这个说辞。“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卡梅洛特?”他提议,“父王这次会册封你为骑士的,他之前已经破例过了一次,伊兰,就是格尼薇儿的胞弟现在也是骑士团的一员。”他原本就是一名出色的勇士,莫甘娜一直将格尼薇儿视作挚友,曾多次向乌瑟要求将她的弟弟封入骑士团。在莫甘娜沉睡后,乌瑟终于实现了她的愿望,以作为对她的愧疚的补偿,“你是那么优秀,又救过我们所有人,他会同意的。”

兰斯洛特的茶褐色眼睛中顿时闪耀出明亮喜悦的光,不过片刻他又很快平静下来。“谢谢你的邀请,亚瑟。”他的笑容有些歉疚和犹豫,“我会的,但不是现在。我还有别的任务。”

“你不再向往卡梅洛特了吗?”他问得有些仓促。

“不,加入卡梅洛特骑士团是我从儿时起就有的梦想,时至今日我也没有放弃它。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成为一名能为深爱的祖国和王效力的骑士,将自己的性命和忠诚托付于剑上。”兰斯洛特勒住了马,肃穆地往进他的双眼,“但我如今还有其他的任务,我向别人做出了我的承诺。”

那个巫师。亚瑟叹了口气,他并不打算问诺言的内容,他知道对方也并不打算回答。艾莫瑞斯身上确实有种难以名状的特质,令人不由自主地去信任他、跟随他,这种品格出现在一名术士身上是极为难得也危险的。

最终他和兰斯洛特在森林间分道扬镳。流浪骑士告诉亚瑟,不久后他们还会再见。

 

回王城的路花费了他们四天,有几名骑士受伤了,于是所有人只能放缓行进的速度。让侍仆将马匹牵走后,亚瑟并没有同往常回城时一样,即刻向国王报告此次出征的成果。他先是帮忙将伤员抬到了御医住处,这样他就能有时间将巫师的话转述给盖乌斯。

等最初的一波忙乱过去了,亚瑟提出要和盖乌斯单独谈谈,老人便把剩下的活计都交给了他的学徒。可怜的男孩,今年刚满十七,早在几年前就失去了父母。亚瑟记得他似乎叫戴格尔。棕发的男孩看起来有些局促,脸色发白,但很快就不得不全身投入了救治伤患的工作当中。

他将这次出征时见到艾莫瑞斯的过程详细地描述了一遍(虽然选择性省略了自己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的部分),并一字不差地复述了莫高斯和尼姆薇的阴谋。老人仔细地端详了那片诡异的骨头,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我会有办法说服你父亲的。”他将那块纹章重新递回亚瑟手上,“等下你汇报的时候,记得告诉他这是你在森林中发现的,其他什么都不要说。”

没有多言的必要,问题越少越好。亚瑟默不作声地接受了这个安排,当他在议政厅里把女巫的信物放到桌上展示的时候,他看到父亲瞬间就神色大变。其实并不,国王表面上仍旧镇定,只略微沉下脸,但作为他的儿子,亚瑟一眼就看出了他心中的急躁与慌乱。果然,下一刻乌瑟就遣散了所有人,仅余下盖乌斯。亚瑟什么都没有说,离去时顺手关上了主厅的大门。如果别人没有提起你,就把嘴闭上。他在心中想道。

不幸的是,诸多疑问始终围绕着他,挥之不去。

 

翌日清晨,老御医依照国王的吩咐去了他的房间,长袍中揣着一瓶安神的药。自从二十几年前大清洗爆发后,乌瑟便依赖上了这种药物,到了后来盖乌斯不得不加大了浓度和剂量才能发挥效用。他提醒过乌瑟这可能带来的身体损伤,但成为一名国王就是有这么多的麻烦事,夜长梦多。

“陛下,御医来见您。”国王的寝房门口永远守着两名侍卫,他们都是乌瑟亲自挑选的。其中一个将木门推开了一条细缝。

片刻后,一道声音自房内模糊地传来,挤出那道门缝。“让他进来。”

盖乌斯走进屋里时,国王正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浅金发白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到他身上,将那头灰发照得颜色更淡。他缄默地望着窗外,从这里可以俯瞰到底下城镇的全貌,这个他为之付出所有、不择手段地捍卫的国家:兜售物品的商贩、辛劳干活的匠人、训练的士兵,特别是能将自城门衍生而出的路看得一清二楚。这也是乌瑟将这间房间选作国王寝室的最大原因。

窗前还摆放着另一把空椅子,就在国王座位的旁边,坐垫已经被晒得发暖,仿佛有人之前在那里坐了许久、刚刚离开一样。

“盖乌斯,坐吧。”国王向那把椅子伸出手。

御医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在那里坐了下来,那一瞬间老人猛地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和对方并肩而坐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前?乌瑟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他一贯不苟言笑的面容上产生了些许恍惚,像是在瞬间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他们静静地坐着,望向窗外的街道,谁都没有说话。这份静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随后乌瑟率先打破了它。“真的是她,是尼姆薇。”他听起来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泄露出一丝叹息,“那么多年了,我还是没逃离出她的魔爪。”

“陛下……”

“我昨天夜里梦到了伊格琳娜。”他突兀地转过头紧紧凝视着盖乌斯,眼中显现出哀伤的热切,“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很多很多年前,我们都还年轻的时候。我们出去野餐、打猎,伊格琳娜在笑,她和我记忆中如出一辙的美丽,金发像太阳一样灿烂……还有、还有,他也出现在了梦里…他是我们之中年纪最小的,是吗?那么年轻……”国王忽然停住了,他显得极度茫然。盖乌斯听懂了他的话,他垂下嘴角,双手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现在想这些都没有用了。”他提醒他,“如果真的是尼姆薇,卡梅洛特的前途可能危在旦夕,你有一整个国家的未来要考虑。现在喝了药,你会感觉好多了。”他将药瓶塞到国王手中,对方有些颤抖地接过。乌瑟下意识地拧开木塞,又抬头看向了他。

“你埋怨我的,是吗?”国王毫无由来地问,“他是你的朋友。”

盖乌斯重重地叹气,他并不想过多进行这个话题,太多的纠纷、太多的过往、太多的恩怨、太多的对错了。“他也是你的朋友,陛下,或者曾是。”他面色镇定,“当初我们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时间也无法倒流。”

国王点了点头,他仰头饮下了瓶中微苦的药剂,身体向后靠去,深陷在了那张扶手椅中。他合上双眼,像是要陷入短暂的假寐,但他忽然又睁开了眼。

“我不应该求她为我和伊格琳娜带来子嗣。”

“难道您到现在还觉得亚瑟没有出生或许会更好吗?”老人严厉地问,许久后,乌瑟摇了摇头。

“他是我的孩子,我永远爱他。”乌瑟轻轻地说,“但最开始的时候,看到这个孩子确实太令人痛苦了。他长得和他母亲那么像,无时无刻地警醒着我,那是个多么沉重的责罚。”

一阵长久的沉寂后,国王喃喃出声。“我是不是一直以来都做错了?”

“你是真心这么想的吗?”

“或许吧。”他又闭上眼,“但更多的时候我宁愿不去想这个可能性,它会杀死我的。这么多年来,我只掌握了一条真理,对此我确信无疑:如果你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就必须得用更多的错误来掩盖它,并将它们称作正确。而且你不能有一刻停下。”

说罢乌瑟疲惫地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又移向了窗外的天地,晴朗的阳光将城市中屋顶上的砖瓦照得熠熠生辉。“我想我是太累了。”

就在那一刻,盖乌斯忽然意识到,他眼前这名永远高高在上、杀伐决断、甚至有些过分残酷的王者,原来已经那么老了。

 

黑暗广袤的山洞中,巨龙缓缓地舒展开他的翅膀。

他的名字叫基哈拉,是这个世界上仅存的最后一头龙,也曾是最强大的一头。许多年前有一名善良的驭龙者受人哄骗,将他召唤到卡梅洛特巨大的地牢之中囚禁起来。那名驭龙者后来也惨遭杀害。几十年对巨龙而言完全称不上漫长,但被禁锢的耻辱疯狂地折磨着他,遗失的自由则狂烈地诱惑着他。基哈拉最初是愤怒,再是惋惜,最后是泰然的无望——直到两年前,当年那名驭龙者的后裔找到了他,将他从牢笼中解放出来。

尽管他服从了年少的驭龙者的命令,没能实现他心心念念的复仇计划,然而久违的自由足以弥补一切。他又能在高空中翱翔,险峻巍峨的山脉和连绵不绝的树海都成为它下方渺小的存在,他的鳞片接触到湿润沁凉的云彩,太阳仿佛近在咫尺,地平线如此清晰。巨龙忍不住纵声大笑,他曾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外面的世界了。

山洞的入口响起了细微的人类脚步声,基哈拉迅速从气味中判别出了来者的身份,他禁不住微笑。不稍少顷,一抹披着斗篷的人影便走近了,手中高举着一只火把,照亮了四周的石壁,整个山洞被笼罩在神秘的橙红色光晕下。

“啊,年轻的小法师。”巨龙苍老的声音回荡着,“真是难得啊,你居然亲自来拜访,而不是选择召唤我。”

“基哈拉。”蓝色眼睛的法师冲他微微颔首。

“和你一起来的伙伴呢?”他巨大的头颅转向洞口的位置,“那名最为正直和高贵的兰斯洛特骑士,他怎么没有和你一道进来?”

艾莫瑞斯略略抿起嘴唇。真是奇怪,他明明是个才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神态却已显得十足老成。“他留在外面等我。”法师清晰地回答,“因为我有些问题要单独问你。”

巨龙垂下头,暗金色的龙瞳对上人类幽蓝的眼睛,后者所蕴含的暗流涌动的气势和威严竟不比前者逊色一分。

“请说。”

法师点点头,他开口发问的声音中没有掺杂任何一丝可供寻觅的情感:

 

“亚瑟·潘德拉贡,他究竟是什么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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