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单的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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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rlin/AM】Just Before Dawn拂晓之前 ·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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梗概:假如当时梅林没有去卡梅洛特而是被其他允许使用魔法的国家的君主所发现,以近似亚瑟敌人的立场出现,他们又会是怎么样的一个故事呢。

这章剧情进入一个小高潮。比武大会什么的真是难写啊……难产得我想要狗带了……




第六章

 

两天的比赛过后,各名武者的技艺高低逐渐浮出水面。观众们清楚地知晓了谁值得他们喝彩拥戴、献上鲜花和美酒;谁又只适合以嘘声和奚落相待、应该趁着夜色收拾行装灰头土脸地离去。而且他们也确实立即激情高昂地付诸于行动——毕竟大部分人所看到的并不是武者的天资和付出的辛劳,抑或他们亲手宰割过的生命。对看客们而言,比武大会永远更贴近盛大的表演,而非至高无上的荣誉与认可的厮杀场。

兰斯洛特走进光线冗杂的酒馆,昏黄的、橘红的光斑在室内狂热地晃动着。正围聚在中心饮酒狂欢的人飞快地认出了他,几场连胜再加上前卡梅洛特骑士的身份为他赢来了为数众多的支持者。人们边呐喊着“兰斯洛特!”边朝他的方向塞来一杯杯的酒,雀跃地吹出响亮的呼哨。酒液澄澈晶莹,带着醉意,险些洒上他前襟。

他细微地后退一步,巧妙地避开过于热情的人潮,同时挥舞着手微笑致意不至于浇灭他们的喜悦。几十条喉咙发出欢呼。兰斯洛特环视整个空间,目光掠过一张张洋溢着笑容的醉醺醺的脸。被簇拥在最中间的是一个年轻男孩,穿着发旧的粗布衫,神色骄傲又茫然。兰斯洛特认得他,他是比武大会的参赛者之一,短短两天内从最不被看到跻身到最被看好的队伍中。

他冲男孩露出笑容,转身走上楼梯。把嘈杂全部丢在身后。

大部分参赛者都与好几个人合租一间房,卡梅洛特最好的酒馆下榻费用可不便宜,单独租一间对流浪武者们就稍显奢侈了。但自从家乡失事后,兰斯洛特变得偏执于隐私和安静,他需要保留一份安静给自己,用来咀嚼过去、悲伤和新的希望。他推开客房的门,里面是一片沉默的黑暗,只从窗户透进一点月光。兰斯洛特点亮了门口的几盏油灯,光芒忽地窜起,照亮了不算大的房间,使他看清了屋里的摆设:一张表面崎岖不平的桌子,旁边放着同样粗糙的座椅、铺着米色棉布的床铺、把手被磨得铿亮的衣柜、还有专门为比武大会准备的武器架,突兀地横在房内空出的地方,以及——

房间里已经有了另外一个人。

一名年轻人,短发漆黑如鸦,皮肤苍白,轮廓分明但不生硬。他瘦长的身子蜷在窗框旁,银色的月光落在年轻人的脸侧和肩头,轻盈又皎洁,像沾在新叶上的晨露。他看起来是那些民间传说里盗窃梦境的精灵,下一秒就会矫捷地跃出窗外,消失在风里。

“梅林。”兰斯洛特无奈地喊,“下次你来的时候,能不能记得点灯?”

年轻人从窗沿灵敏地跳下来。“我不需要光也能看见。”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令人恼怒的得意轻笑,“不过我下次会把这些都弄亮的。”说完他挥了挥手,四周的烛台上的蜡烛都一一亮了起来,摇曳着欢欣的火光。

炫耀。兰斯洛特摇了摇头,忍不住笑起来。“你该不会就是专门来吓唬我的吧?”他认真地问,这并非毫无可能。他与这名巫师相识六年,互相称作朋友,但他始终不了解他。传说中的艾莫瑞斯,他有时候说出的话语和神态像一名垂垂暮已的老者,有时候却狡黠顽劣又生机勃勃,如同较兰斯洛特年少两岁的兄弟,古灵精怪。

“当然不。”巫师回答,轻快又沉重,“我来祝贺你这两天的精彩表现。”他走到那张椅子旁坐下。兰斯洛特坐在床沿,把剑搭在床头柜上。

“我注意到你没来看我的每场比赛。”这并不是一句斥责。梅林对此耸耸肩膀。

“抱歉。”

“但是去看了亚瑟的每一场。”兰斯洛特调笑道,这下梅林看起来被冒犯了。

“随便你怎么说。”梅林冷淡地回答,“我注意到楼下有一场小聚会。”

“啊,对,没错。那个小男孩,他肯定是比武大会召开以来最年轻的一位参赛者。我敢打赌他还没有成年。本来所有人都认为他会在第一场就被淘汰,但他发挥得太好了,打败了所有不可能的对手。简直是个奇迹。”

兰斯洛特说完,忽然领悟到了什么。法师笑了,这次的笑神秘又阴郁,牵着那双蓝眼睛的颜色也一同沉降下来。“你说得对,兰斯洛特。”梅林说,声音毫无重量地漂浮在空中,又狠狠压进皮肉里,“那就是个奇迹。”

“你能肯定吗?他看起来并不……”

“我会去问问的。”梅林急促地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口中不住地念叨,“‘最微不足道者将击落卫冕之王,如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就在那混战之时’……我很确定混战指的是第六天的大乱斗,而‘卫冕之王’就是亚瑟·潘德拉贡,有人已经看到了。那男孩很有可能是预言中的‘微不足道者’……一个年轻的、最初不被人看好的参赛者……无论他是无心还是刻意。”他猛然转过身,注视着兰斯洛特,“你必须能参加大混战,兰斯洛特,帮我注意着那混账王子。我现在得确保他不会死了,这真是可悲。”

“你是在质疑我的剑技吗?”兰斯洛特避重就轻地问,试图活跃已经紧绷的空气。他无论如何也不明白法师们是如何解读出那些晦涩到可笑的预言的,每个字都显得那么朦胧不清。梅林看着他,不禁笑出声来。

“我的错,抱歉。”梅林咧开嘴。他又攀到窗台上,将那两扇窗轻轻推开了。夜风瞬间涌入了房间,带着卡梅洛特四月间恬淡又馥郁的花香味,鼓动着窗帘、巫师漆黑的碎发和衣角。“我还会来拜访你的,兰斯洛特,在那之前祈祷你不要被擅长魔法的对手打倒了。”他的眼睛在黑夜里明亮地闪着天蓝色的光。

下一刻,他就真如想象中的那样跳出了窗口。巫师的衣角在兰斯洛特的余光中一晃而过,随即响起了一阵快速的鼓翼声,渐行渐远。一片有白色花纹的棕黑色羽毛轻盈地随风飘扬,落在了客房有虫蛀痕迹的木地板上。

 

长剑嗡鸣,铠甲隆隆,黄沙腾起。亚瑟用尽力气踹上被他打倒在地的对手,没有余力思考这会不会踢断几根肋骨抑或更糟——他已经精疲力竭了,必须要确保对方再也不会爬起来(这个人难缠执着得可怕),因为亚瑟怀疑自己很可能撑不过下一轮周旋。那个胸甲上有奇特雕花的战士仍然倔强地尝试着爬起来,但是他的伤势不允许。最后男人怒吼着倒在沙地上,像一头濒死的野兽,亚瑟将自己的剑刺入他耳旁的沙土,再狠狠地揭下自己的头盔。他的金发已经完全汗湿了,粘在两鬓,亚瑟不在意这看上去是否有些滑稽。

他用右手高举起头盔,向看台上狂喜地咆哮着的人群致意,猩红的布条将他的视线晃得眼花缭乱。太鲜艳了。一时间亚瑟还以为是他的双眼在流血,就像他无力抬起的受伤的左臂。他的胳膊正麻木地钝痛着,汗水浸透了锁子甲的内衬,脑袋两侧突突直跳,浑身都没有力气,随时都摇摇欲坠。

但亚瑟微笑,依旧笑着,即使他感觉自己的脸都早已僵硬了。艾莫瑞斯一如既往地坐在亚瑟一眼就能望到的那个座位上,注视着他,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那个波澜不惊几乎救了他。三天以来,巫师从来没有错过他的一场比赛,但也没有再私下找他泄露什么魔法的邪恶玄机。亚瑟不知道艾莫瑞斯有什么意图,但他几乎可以说是对这个奇特的巫师心存感激。

无尽的疲惫紧贴着跟随在他身后,如影随形。亚瑟步履沉重地走出比武场,他的伤口需要处理,但巨大的疲倦近乎盖过了疼痛,让他难以思考。如果有人不在乎劳累的话,或许我真的该把冠军让给他。他走进比赛场地上自己的帐篷,任由男仆帮他卸除了盔甲(“他叫莫里斯不是莫里尔。”一个听起来很像那个巫师的声音从亚瑟的记忆里响起来),并在看到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后惊惧地瞪大了眼。

亚瑟挥手赶跑了他,命令莫里斯把御医带过来。男仆趔趄着冲出帐子后,亚瑟整个人瘫在了扶手椅上,昏昏沉沉,差点要睡着了。将他从晕眩中唤醒的是帷幔飘动的簌簌声和一阵暖风,有人走了进来,亚瑟立刻就直起了身子。

走进帐子的人并不是亚瑟熟悉的老御医,而是棕头发的御医学徒,那个叫戴格尔的男孩。他背着巨大的药箱,看起来又累又不知所措。

“殿下。”学徒鞠躬问好。

“盖乌斯呢?”

“他在诊室急救,殿下。昨天和今天的比赛里都有人伤得很重,一个差点死了——那场比赛非常不可思议……您有去看过吗?”男孩利索地将药箱里的东西取出来,摊开摆到桌面上,草药苦涩的味道飘散而出。亚瑟脱下了衬衫,学徒走上前,端详着左臂的那道并不深的砍伤,替他清洗、消毒、上药、包扎。他的双手因为紧张有细微的颤抖,不过这并未影响到什么。亚瑟忽然想起巫师疗伤时的那双手。

“没有。”他如实回答。亚瑟实在太累了,他这几天忙碌于思考来自艾莫瑞斯的警告、练剑、陪同父亲与来参加或观看比武大会的邻国贵族们应酬、在比武场上战斗到疲惫不堪、一遍又一遍地叮嘱仆人准备好他的盔甲和剑。仅剩的一点闲暇时光里,他会去探望莫甘娜。她依旧没有任何会苏醒的迹象,格尼薇儿日复一日替她更换摆放在卧室花瓶里的鲜花。三天下来,他只去看过兰斯洛特和高汶的几场比赛。

“我会建议您去看看,殿下。去外面走动对伤口恢复也有好处。”御医学徒完美地继承了他的老师盖乌斯的絮叨。亚瑟偏过头,看见戴格尔正在割掉多余的那截纱布。

“我会考虑你的建议的。”他平板地回答。

学徒小心翼翼地点头。他不经常和王子交谈,一般都是他的老师负责这些,而他站在后方,取来指定的药物或工具。包扎完成后,他又鞠了个躬,准备离开。然而在走到帘口时,男孩又突然想到什么,匆忙地折回来,把放在背包深处的某件物品往外掏。

一簇槲寄生。亚瑟皱起眉毛,疑惑地盯着它。他知道这种植物可以入药,但显然现在的状态还不能。

“这是莫里斯前两天找我要的,殿下。我来得太急,忘记给他了。”学徒垂着头,明显在担忧他的言行有些冒犯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准许我把它放在这里,他一会儿会过来拿的吧?”

“当然,没问题。”可男仆要一簇槲寄生做什么?

御医学徒走后不久,男仆莫里斯又回来了,手里拿着干净衣物,一声不吭地替亚瑟更衣。当他看见桌上那把槲寄生的时候,脸色顿时变得比纸还苍白。这真奇怪,如果他是想找个借口亲吻哪名女仆,亚瑟素来不关心仆人私下的生活。

莫里斯仓促地把那簇柔软又脆弱的植物塞进了衣兜里。他走出去的时候,亚瑟注意到男仆脸上的淤青,走路时一瘸一拐。比武大会召开的第一天他也这样,但当时巫师的造访让亚瑟无力关注其他。而现在,他很累,真的太累了。唯一的念头仅剩下好好睡一觉,什么也不想。亚瑟怀念自己卧室里那张柔软的床,可遗憾的是,他现在连挪动脚步的力气都没有。所以扶手椅也可以,扶手椅也不错。

醒来时已是中午,亚瑟的脖子和背都疼得厉害,僵硬极了。他吩咐仆人取来午饭。热气腾腾的肉食,新鲜蔬果和柔软面包,香气四溢。他原本很饿,吃了几口后却没了胃口。但下午晚些时候还有一场比赛,他必须保证体力充足,于是亚瑟又强迫自己多吃了些。

他在帐子中又休息了会儿,感到脑袋昏沉,需要新鲜空气。最后他走出帐篷,漫步到竞技场看台的高处——参赛武者和他们的随从观赛的区域。王子当然有属于自己的特别观赛席,但亚瑟宁愿坐在这里。因为已是比武大会的第三天,又是午后,刚逾饭点,所有选手都同样疲倦,这片看台上人影寥寥。亚瑟坐在一块阴影下,凉爽又视野清晰,号角与响彻云霄的声潮从他脚底传来。他长出一口气,将视线投向场地中间的两名参赛者,惊讶地看到开幕式上那个毫不起眼的少年。亚瑟原本以为他会在第一场就被直接涮出去,可他居然撑到了第三天。大部分观众都在充满希冀地高呼着同一个名字,“格利!!”,他寻觅着人群的视线,发现它竟属于那个貌似不堪一击的男孩。

“人不可貌相,是吧?”一道温和轻快的声音冷不防自他身后飘来,他差点拔剑。

到来的人是艾莫瑞斯,像三天前那样打扮得像个乡下傻子,亚瑟感到头痛欲裂。

“你又来做什么?”他咝咝咆哮着问。

“当然是来看比赛。”巫师泰然自若地回答,好像他完全应该出现在这里似的,“你的伤口还好吧?”他突然顿住,扬起眉毛看向亚瑟可怜的左手臂。

“承蒙关心,我不会让它影响到之后的赛事的。”亚瑟咬牙切齿,他憎恨这种感觉。说实话,考虑到他们第一次会面的情景——严格意义上应该是第二次——负伤出现在艾莫瑞斯面前使他觉得尴尬。“你要再帮我治好它吗?”他向前倾过身子,不小心扯到了那道砍伤,传来些许痛感,“虽然这可不是个好主意,有几千双眼睛看见我被砍到了,他们会惊讶于我的伤这么快就痊愈了的。”

艾莫瑞斯的双眼转了转,他似乎是在谨慎地选择着自己的措辞。“实际上……我讨厌承认这个……不过好吧。”他叹息起来,声音轻飘得几乎消失在高台猛烈的风里,“就算你求我,我也做不到——我在医治的法术上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能救活卡尔林的小王子是因为那是等价交换而不是治愈……你上次的伤要疗好很简单,我只要让魔法流通就可以了。但砍伤?你饶了我吧。”

亚瑟死死地盯着他。

“不好意思,但我刚刚是不是听到他们所说的最强大的法师竟然还有做不到的事?”

“真抱歉让你失望了,亚瑟·潘德拉贡。”艾莫瑞斯挖苦地说,“但我又不是神,我有很多做不到的事,特别是医治。”

“哦,那你擅长什么,杀戮吗?”亚瑟嘲讽他。

“要是你懂任何礼貌的话,我更愿意称那些本领为‘战斗’。”巫师不甘示弱地反讽,“现在,如果你乐意的话,请让我坐在你旁边。如果你不乐意的话,我还是会坐在你旁边。”

看,你根本不可能说过一个狡诈的巫师。艾莫瑞斯在他身旁的长椅坐下,两人之间隔着约半人宽的距离。亚瑟努力迫使自己去看比赛,而不是那该死的巫师。那个男孩——格利——的对手是一名身材高大均称的武者,双臂肌肉尤其发达,双手举着一柄巨剑。年轻男孩谨慎地站着,但在亚瑟看来,他的架势仍旧漏洞百出。

他完全不明白观众们对男孩的狂热期许从何而来,无论如何,这明显是一场一边倒的赛事。

“看起来胜算渺茫,对吧?”巫师的声音飘忽地传入他耳中。

“那男孩撑不过四招。”

“你会大吃一惊的。”艾莫瑞斯微笑着说,“我能否问下您习剑已有多少年了,殿下?”

这份礼貌真是叫人毛骨悚然。“十八年。”自他七岁开始。

“而且被誉为五大国中最出色的战士。”巫师说,微微颔首,亚瑟莫名觉得面颊发烫,“听说老道的习武者都能从握剑手势、步履轻重和站姿中看出一名武者水平的好坏、和大约的习武时长。你觉得这场上的年轻人如何?”

“有些遗憾。”这还是较为客气的说法。亚瑟不清楚艾莫瑞斯这些问题的企图,可他最终选择如实回答,“我确实好奇他是怎么撑到第三日的。”

绵长的号角声嗡嗡缭绕在竞技场上空,使得涌动的喧嚣逐渐平息,仅余下火舌般窜动的红色布条与旗帜。赛事将要开始,气氛凝重,如夏日汹涌欲来的积雨云。“我们很快就会得到答案的。”巫师展露一抹笑容。

先发起攻势的是巨剑士。迅捷凶猛,势若千钧。厚重锋利的剑刃割开空气、扬起黄沙的声响使亚瑟听得赞叹又敬畏。这名武者的确优秀。亚瑟思索着该如何避过他的攻击——你得比敌人更快、更灵敏。他的重剑会砸到地上,再被重新拔起。紧接着可以趁这个空隙绕到他背后,脚步要迅速,不要多余。反击得快,但不能过猛,要谨慎,但不能思虑过多。别迟疑……——他不禁遗憾这个叫格利的男孩甚至都难以满足第一条。亚瑟几乎是对他心生怜悯了,重剑士显然凶狠,丝毫不因为对手是个男孩就手下留情:用他的速度挥那把剑,是可以将人从头到脚劈成两半的。而少年甚至没有戴头盔。他已经来不及躲了,而盾牌很薄,就算能用盾招架住,重剑切开它不比切开羊皮纸困难,接着会废了男孩一条手臂。

一声巨大的噪响。不出意外,少年用盾去接男人的剑。可神奇的是,他接住了——他竟然接住了。这怎么可能?亚瑟讶异极了,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男孩不仅用盾架住了那把剑,毫发无损,而且他的对手甚至无法再将重剑压下分毫。下一刻,他开始反击,用力将持盾的手臂向前挥去,眼见那名健壮的重剑士竟跌出三米开外。他的重剑眼下成为了一个沉重的负担,迫使他摔在炽热的沙地上。男孩乘胜追击,狠狠地踢踹他的胸口。亚瑟有尝过这滋味的经历,那真的很疼,说不定会要命,之后整整五天呼吸时都伴随着胸腔碎裂般的痛苦。

重剑士放弃了挣扎,躺在粗糙又细密的沙上,离得太远亚瑟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确定那上面写满了不可置信。男孩举起双手,向鼓掌欢呼的观众挥舞。他赢了,可他根本不可能赢的,亚瑟差点从座位上站起来。刚刚那几招,它们看起来简直就像是——

“魔法。”艾莫瑞斯低声说。他的声音极轻,如同梦呓。

亚瑟转过头去看巫师,对方却没移过视线,依旧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赛场中心。亚瑟看见他的双眼瞬间变成金黄,在晴朗阳光下显得毫不起眼,可亚瑟还是注意到了。又过了片刻,艾莫瑞斯也转向了亚瑟。

“这男孩不是个强大的法师。”艾莫瑞斯说,“但他的戒指……上面有古教的符号,家族继承。那类似于某种媒介,用来增强法师自身的魔力。”

“我得去告诉我父亲。”亚瑟迅速说。但巫师蹙眉,伸手将他拉住了。

“他还是个孩子。他只是想赢。”

“他是个巫师!巫师在卡梅洛特就会被判处死刑,如果他明白这点就不应该来。”

艾莫瑞斯平静地注视着他。“我也是个巫师。”他说,“而且我现在在帮你。”

有那么一会儿亚瑟想说“你没被判处死刑是因为没人能做到”,可一种恃强凌弱的耻辱感顷刻就席卷了他。他呆滞在原地,哑口无言。艾莫瑞斯用那双深邃复杂的蓝眼睛看着他,最后叹了口气。

“预言里只提及了你会在第六天的大混战中,被‘最微不足道者’杀害,但并没有指出这是否正是那人的意图。我推断格利就是预言中的人,他原本是所有选手中显得最微不足道的。”巫师说,“这男孩渴望的只有胜利,可是他很难控制自己的魔法和心智。也有可能是意外。”

良久,亚瑟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确保他不再赢。”

 

翌日的赛事,亚瑟自仆从口中得知那名神迹般的年轻选手落败淘汰的消息。一场惨淡又惊险的失败。亚瑟确定是巫师做了些什么,他高高悬起的心放松下来,久违的脚踏实地。

巫师照旧来观看他的每场比赛,某种程度上,他们甚至通过这件事达成了某种奇妙的友谊——如果这也算友谊的话。亚瑟荒谬地想。

五天的一对一比武很快就全部结束,半数的参赛者们被晋级,将要参加第六天的大混战。按照传统,这些出色的武者们将会在第五日的当晚享受一场盛大的晚宴,筵席充满了美酒、珍馐和宫廷小丑的表演。

金黄澄澈的佳酿在酒杯中叮叮当当,宴会厅的空气中弥漫着烤肉和油脂馥郁浓厚的香气。主菜是两头里面塞满了鸡蛋和鹌鹑的烤乳猪,外皮油光脆亮,用了数不清的香料,旁边摆放着一盘盘外皮酥脆诱人的馅饼。还有酒,各种酒,十几名怀抱酒壶的仆役在宴会桌间穿梭,不间断地为用餐者满上杯子。厅堂的中间是一群在表演滑稽戏的小丑,他们刚刚演完杂技,令所有人捧腹大笑。

国王不在宴会厅。他发表了致辞后不久就离开了,亚瑟知道他的父亲会去一个安静雅致的地方单独用餐。卡梅洛特虽然会给予这些身手非凡的武者们盛情款待,以昭示大国的待客之道,但毕竟这群人中至少一半都并非出生贵族。他们谈吐更粗鄙,不讲究餐桌礼仪,喝醉后丑态百出。而乌瑟厌恶这些仪态。

高汶、兰斯洛特和其他几名参赛的流浪骑士正坐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显然高汶是他们之中喝得最多的那个,前襟和两鬓全被酒液染湿了,仆人在给他倒酒时都露出了为难的神态。而他浑然不觉,仍然笑得满面通红——当然,他已经是个醉汉了,你不可能让醉酒的人注意到自己的难堪。

周围的世界布满喧闹、灯火璀璨,亚瑟坐在最靠中心的位子,孑然一身,感到它们距离自己何其遥远。席间有不少人向他敬酒,他一一接了,但杯中是白水的次数比是美酒要更多。他很清醒,尽管喝了几杯,然而依然清醒到能让他察觉到孤独。他试图用其它的事物将这种莫名冰冷的感觉赶出脑海,结果想到的是黑发蓝眼的年轻巫师、那个预言、明天的大乱斗,和状况不明的北境森林。这只让情况更糟。他倦怠地饮尽杯中残酒,打算随便找个借口离席。尽管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你的借口,甚至是注意到你的离席。

他刚准备站起身,就有人走到了他旁边,举着酒杯,脸上堆满笑容。亚瑟看向来者,眼前的男人个子适中,不高也不矮,长相朴素,没有什么能叫人记忆深刻的出彩之处。他看起来喜悦又热情,向亚瑟深处一只手,他的手骨节粗大。

“我是来自坎多尔的伊夫利,殿下。很荣幸能获得与您同台竞技的机会。”

亚瑟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很明显,人们没有怎么讨论过这位伊夫利。没错,总是有这样的选手的,发挥得中规中矩,表现稳定,运气不错,却也没什么出彩到能作为脍炙人口的谈资的表现。“你好,伊夫利。”亚瑟说,握了握对方的手,“我很期待你明天的表现。”

男人咧开嘴笑了。互相客套了几句后,伊夫利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亚瑟则离开了宴会厅。他回到卧房,看见莫里斯正跪在壁炉旁,盯着火苗发呆,双眼瞪得大大的,看起来苍白虚弱。

“你这几天是什么毛病?!”亚瑟吼起来。男仆这才注意到他,畏惧地站起来。

“是被人揍了吗?”更衣时亚瑟忍不住问,这是在比武会期间非常容易发生的事,很多参赛者会使唤城堡里的仆人做这做那,否则就要挨打。莫里斯使劲摇头。

更衣完毕后,仆人退回到了门口的阴影里,两眼望着地面。“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亚瑟又问。男仆张张嘴,欲言又止,最后他说:“没、没有,殿下。”就逃跑似地跑出了房间。

我明天早上可以再问。亚瑟看着缩成一团的火苗想。这时他发现窗帘还没有被拉上,简直叫人烦躁,所有这些事都该在他回房前被做完。他只好从床上跳下来,自己走到窗边。一只禽类正停在窗外,鸟喙尖利,是一种小型猛禽。月光照亮了鹰隼的羽毛,它背部的羽毛泛出蓝灰色,敏锐的黑眼睛正凝视着亚瑟。这真奇怪,被一只鸟盯着。亚瑟正打算挥手赶走它,但鸟儿已经后退一步,飞离了窗楣。

他吹熄了蜡烛,带着搅成了一锅粥的疑虑和思绪坠入梦乡。

 

大乱斗在早上九时开始,太阳移到比武场的斜上方。今天的阳光格外的亮,或许有些太亮了,几近病态的发白。莫里斯在为亚瑟调试护腕的松紧,这是个烦人的过程,烦人到几乎让亚瑟怀念艾莫瑞斯那个命令皮扣自动打结的咒语——这不对,巫术是被禁止的。

正当他们进行着与护腕的争斗,另一个比武者走进了武器室,在看见卡梅洛特王子时有几分惊讶。亚瑟花了些功夫想起他是昨天晚宴上那个伊夫利,毕竟他实在没那么叫人过目不忘。

“您好,殿下。”伊夫利说,“很荣幸能在开场前遇见您,祝愿您这次也能拿到冠军。”

亚瑟扯开一个笑容。“也祝你好运。”他说,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伊夫利还没有穿上铠甲,他衬衫的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下臂。右手臂靠近手肘处有颗黑色的痣。

伊夫利点点头,取了剑走出武器室。亚瑟低下头,发现男仆的手正抖索得厉害,整个人惨白极了,连脸上的雀斑都在泛白。“你怎么了?”亚瑟不耐烦地问。

男仆嗫嚅着。“我觉得会有人死。”最后他飘忽不定地说,声音微弱得像个鬼魂。

“大乱斗经常有人死,上届就死了一个。”

这句话使得莫里斯浑身又白了几分。亚瑟不再理会他,护腕已经扣好了。他从墙边拿过自己的剑,也走出了武器室。走向那个阳光发白的竞技场上。

 

最后一天了,高耸的看台上座无虚席,人头攒动,猩红的色彩肆意飞舞跃动着。还有更多彩色的条幅,叫人目不暇接。这使得亚瑟在寻找艾莫瑞斯的所在上多花了几分功夫,但他最终找到了,就在那个老位子上。有几只鸽子落在彩色的帐篷上,离得太远了,在亚瑟看来只是几个灰白的斑点。他深深呼吸,摒除杂念,将精神集中在之后疯狂的比赛上。

一声号角声后,混战爆发了。他在雪亮摇曳的刀剑兵刃中穿梭,如同奔跑过遍布荆棘的森林。别人砍向他,他砍向别人——还要提醒自己别用力过猛,把人杀死了。他要躲避投射过来的标枪、箭矢,心脏在胸膛中砰砰直跳,风声则在耳畔呼啸作响,伴随着血液汩汩的声音。

幸运的是,兰斯洛特和高汶也都在赛场上,他们三个互相照看彼此的情况,在危机时救下对方一把、或共同对付同一个敌人。其余的参赛者发现后纷纷效仿,可惜默契不高,很快便被他们一一击溃。亚瑟听见高汶发出一声大笑,感到自己的精神也轻快了许多。

混战持续了很久,又有可能没多久,因为这对当事人来说就如同一场飞速跃进的、叫人心弦紧绷的梦。武者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最后场上只剩下六个人了:他、高汶、兰斯洛特,和另外三名参赛者。亚瑟惊讶地发现那名伊夫利也在幸存者的名单当中,他看上去可没有实际上那么能打。

兰斯洛特和高汶正在与另外两位缠斗,而亚瑟和伊夫利互相距离得还很远。然后,正当亚瑟还未决定自己的下一步行动,伊夫利忽然丢下了手中的剑。他是要弃权吗?很明显,所有人都这么以为。可就在下一个瞬间,伊夫利抬起了双手,摆出一个挽弓的姿势——他的手里甚至没有弓。就在亚瑟这么想时,空气尖叫着震动起来,一把外形漆黑诡异的弓出现在了伊夫利的手中,还有一支像是干枯的植物编就成的箭矢,笔直地指向亚瑟。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然后,就在他意识到这是巫术的时候,箭矢已经贯穿了他的胸膛。

一阵尖锐的痛楚猛烈地传来,亚瑟低头看去,箭矢消失了,仿佛化作了尘埃飘散到空中。如果不是锁子甲上逐渐浸染开来的血迹,他会怀疑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幻觉。

他茫然地睁大了眼,周围的所有像是凝滞了,变得模糊又遥远。每个人的动作都变得极为缓慢,他的父亲似乎是从主座上站起来,怒吼。可他几乎听不见那些尖叫,它们像是滤过了一层晃动的水面,多么迟钝。他看见兰斯洛特冲向伊夫利,挥剑砍下了他的头颅——慢慢的,慢慢的。浑圆的头颅皮球似地落到沙地上,滚了几个圈,血渍浸透沙土。无头的躯体则开始跌落,血液从那个断面喷涌而出,像赤红色的瀑布。

亚瑟也开始倒下了,向后倒下。

所有的事都那么模糊,那么慢,连胸口的痛觉也变得遥远。唯一清晰的是他听见看台上的某处有人站了起来,愤怒地、急促地、悔恨地喊叫着。喊叫什么?喊叫他的名字。一个年轻人的声音,高喊着他的名字。“亚瑟——!!!”除了这道声音,其它的都归于静寂。

但并没有就这么结束。一种新的痛苦爆发了。

他跌到地上。不,他没有。亚瑟的背后应该是被太阳晒得燠热的沙地,而不是硬邦邦的、木头搭做的地面。那是竞技场看台的地面。

他全身都在疼,像是被千万头野兽同时啃咬,像内脏和大脑从里面被撕裂,难以控制地颤抖痉挛着。冰冷浓稠的黑暗覆盖了他,这严寒刺入骨髓,疼到疯狂。他想要尖叫,可疼痛让他甚至没有力气尖叫。漆黑的海潮淹没了他,绝望的沙暴覆盖上他。

成千上百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同时尖叫起来,如同祈祷般反复回响着、嘶声力竭地呐喊,呐喊同一个名字。“艾莫瑞斯!艾莫瑞斯!艾莫瑞斯!!艾莫瑞斯!!!”

接着,一道高亢冷酷的声音从苦难的声海中升起,宛若旭日东升,只是那轮圆日冰冷凄迷,没有丝毫温度。

 

“当金色的明日陨落,神子用心血叫他冉冉高升。”

 

随后万物都沉入缄默。亚瑟的后背沉重地砸上地面,飞起的黄沙几乎遮蔽住他的视线。

烈日当空,张狂明亮,像是高高挂起的死亡。

 


 

注释:

 

槲寄生的典故:光明之神拜德尔诞生之初,弗丽嘉要世间万物起誓绝不会伤害他的儿子,唯独遗漏了柔软脆弱又不起眼的槲寄生。于是火神洛基以槲寄生制成箭矢,射杀了拜德尔。

大乱斗的情节印证了第三章中莫甘娜的预知梦之一:“鸽子用棕红的双眼俯瞰着底下的竞技场,这天的阳光明亮得令人目眩,却不是个吉兆。有一名骑士正躺在黄沙上,头有气无力地侧向一旁,缎子般的金色头发上布满尘土。他胸口的锁子甲插着一支槲寄生,身下是一滩鲜血,在烈日下被晒成干涸的赤棕。

以防有人不记得了,这篇文里的御医学徒戴格尔是S5出现的那个假扮成德鲁伊人向梅林求助的帅小哥,一集便当的那个。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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